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只差毫厘》·中

[bgm:Lifeline]
《只差毫厘》by多多

  5.
  两方战局依旧胶着,僵持不下。
  安岩清晨走出观察室向外眺望的时候,只看得到光秃秃的建筑和无人的街道,半开空空如也的店铺,随意堆积在地上的各种垃圾,还有还算明亮的阳光,穿过飘扬的尘埃,静静地落在大地上。
  这样的风景其实很美,美得带有死亡的意味。
  包姐接连不断近乎夺命的转移申请在月末终于有了回应,上面给了简单的批示,为转移划清了时间。两个月后,新的医务工作组会前来交接,安岩他们则向南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后方去。
  
  在附件中,还有额外的单子,上面列了一部分重要人员的名字,由于他们的必要性,医务工作组会单独分裂一支专门负责将他们转移到其他地方,与医疗部脱离开来。
  
  包妮璐扫了一眼,精致的眼睫微微下垂,看到了神荼的名字,清晰的打在第一行。她慵懒的歪了歪头,指尖从这个名字上轻轻滑过,眼神一转看到了在大厅匆匆跑过的安岩,这个人满头是汗,蹲下身给江小猪打下手,眼镜滑到了鼻尖,也没来得及扶回去。
  
  她想了想,修长的手指一翻将那张薄纸折了起来,放回文件里。
  
  一旁配药的罗平嘴里叼着甘草根,头都没抬,眼睛全在撑杆上,他含含糊糊道:“你现在不告诉他,以后他也会知道。”
  
  “你懂个屁。”包姐撩了撩侧脸的长发,把文件包收在自己胳膊下,不轻不重的瞪了罗平一眼。
  
  “今天是安岩生日,这种消息先给我收着,谁让他知道,我拿谁试问。”
  
  罗平低着头吹了个夸张的呼哨,接着量他的药,不搭理。
  
  今天是安岩的生日,包姐每一年在大厅的东墙上挂日历的时候,都会把每个人的生日用红笔勾个圈,到了今天的日子,那个25后面就歪歪扭扭的留了道红,旁边写着,安岩。
  
  当然,都这么大的人了,实际上也没有谁真的把这事儿当真。无非是互相祝好,最多也就多个和江小猪拌嘴的契机。命都在弦上绷着的时候,谁还在乎自己是哪天出生。
  
  只是回到观察室的时候,给神荼念报纸,念着念着就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顺嘴提了一下。
  
  “喂,你还记得你的生日吗?”
  
  神荼视线还停留在玻璃墙面贴着的报纸上,只留一个白皙瘦削的侧脸,他淡淡道:“我从不过生日。”
  
  “以前呢?”
  
  神荼看了安岩一眼,安岩哦了一声,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和神荼聊天经常聊道无话可说,而且往往是一句死,说个话能让安岩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强撩美女的老屌丝,每天都在勾引对面的美女希望对方能理自己一下来个一垒二垒三垒全垒打——不。安岩在脑中打住了自己的脑洞,被神荼的声音叫了回去。
  
  神荼说:“过生日的时候,会做什么。”
  
  电灯下对方的脸凑的近了些,几缕黑发散落在眉角。神荼看着自己,双眼深邃郁蓝,像虚空深处的蓝色星系,视线流移的时候,仿佛情绪也随它波动。薄唇紧闭着,两手自然的交叠,放置在颔下,居然是很认真的样子。
  
  安岩居然被这男人的架势逗笑了,他也学着神荼,将两胳膊肘搁在桌子上,两手交叠撑着自己的下巴,凑近了道:“过生日,一般要……咳,一般要干什么来着。”
  
  安岩眨了眨眼睛,在神荼的眼里,那双栗色的眼睛扑闪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为什么波澜了一下,这感觉来的突然,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以前,大家会聚一聚,吃个饭什么的,今天我和瑞秋还有罗平他们把攒的最后一点方便面吃了,这也算是聚了吧……啊,以前还要唱K——你知道什么是唱K吗?”安岩交叠的双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下,手指不老实的点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神荼没说话,摇了摇头。
  “就是……唱歌,唱歌你会吗?”安岩食指点了点嘴角,想了想还记得歌词的歌,顺口哼了两句,“当尼罗河落满辉光,河水轻轻流淌——就这样。”
  
  他看着神荼的神情,觉得挺有意思,笑道:“喂,你真没唱过歌?
  神荼没说话,那双眼微敛下去几分,眼睫下两道郁蓝的海,深深浅浅,在回想着什么。
  
  “除了唱歌,再有就是吃个生日蛋糕,做些小游戏什么的,其实只要大家在一起,做什么都一样。”安岩道,“以前小的时候,爸妈还在,在家里吃个饭,都是很好的事。”
  
  提及父母,安岩的声音低了几分,他一手托腮,腾出一只手来点在面前的玻璃墙上,不轻不重的划过,在玻璃面上留下了浅色的痕迹。左边一个弧,右边一个弧,上面一个椭圆,下面一个椭圆。
  
  “你看,这就是生日蛋糕。”
  
  安岩看了神荼一眼,忽然勾了勾唇,扬眉道:“过来陪我过生日。”
  
  神荼抬眸,一时间不知道安岩是什么意思。安岩已经站了起来,双手贴着透明的玻璃墙,橘色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映的他的眼微微发亮,映着他模糊的倒影。
  
  夜深了,灯还亮着,身后的窗外是一片黑暗,而头顶的光落下来,带有种冲散一切的感觉。安岩靠玻璃墙靠的很近,呼吸的时候,气息在玻璃上留下了白色的雾气,他用手指在那片地方随意勾了一个长条,说这是蜡烛。
  
  神荼也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安岩,将手放在了玻璃墙面上,正对着安岩的手,掌纹在墙上显得更加明晰,指尖相对,中隔透明。
  
  安岩抬眼,正对的上神荼的视线,他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的能看见对方眸中自己的倒影,模糊的一个身影,在橘色的灯光下微微闪烁。
  
  他想了想,吐了下舌头,抿嘴笑起来。
  
  指尖在透明的玻璃墙上游移,慢慢地擦过留下痕迹,巨大的墙面变成了画布,橙色的灯光为它染上色彩,身后的黑暗是背景,世界上只剩下了一面透明的墙。
  
  曲线在光线中妖娆,直线在黑暗中前进,光与影在平面中交织,透明的墙隔开了相触的指尖,修长的影子却在暗沉的地面上交织纵横。安岩能看到玻璃墙上附着的尘埃与杂质,当他看这些的时候,神荼的身影就在视线中模糊,眼里便只留下了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和自己的手一起,在墙面上划出了一个巨大而优雅的弧度。
  
  他垂眸,眼里像是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左胸口肋骨下方某处的东西,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事物所牵连。情绪从指尖滴落下来,滴落在心里,又逐渐泛开,翻滚而过。
  
  视线在不安的游离,他看到了对方修长笔直的双腿,半开的衣领中若隐若现的锁骨,再往上,是那双薄蓝下潜藏着浩瀚海洋,波澜无关的双眼,漆黑的发丝在额角轻摇,没有声息。
  
  勾勒世界的指尖停顿了下来,巨大的玻璃墙面上只留下了纵横抽象的痕迹,两只手相抵,触不到对方的温度,只能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神荼看着安岩,站着,没有说话。
  
  时间在手指间的缝隙中流淌而过,将小小的橘色的灯光冲刷为昏暧的暗橙,房间空旷,四周都是暗。
  
  他的视线停滞了很久,直到窗外的第一缕月色穿来,落在了安岩的发梢,才好像恍然一般,视线由虚空化为深沉,眼里的人影也变得清晰。
  
  他低声道:
  
  “我想触碰你。”
  
  6.
  转移的日期在不断地靠近,越近一分,这片地区的形式就越严峻一分。
  晚上时常能听到不知何处的枪火声,在黑暗中骤然炸响,带着血痕,又湮没回黑暗中去。
  
  神荼做了个梦。
  
  梦见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战争,鲜血,还有因为长时间的跑步逃离而粗厚的胸廓喘息声,模糊但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拉上了枪栓,远方传来了由远而近的炮弹爆炸的巨响与震动。
  
  他梦到了凄厉的哭喊声,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战争呼啸中戛然而止,视线里只剩下陡然的黑暗与一阵硝烟。
  
  “阿赛尔!”
  
  他豁然睁开双眼,才发现冷汗不知何时浸透了衣裳。
  
  房间内很寂静,灯关了,只有一片暗。月光浅薄,如薄衫般披落在地面上。
  
  安岩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
  
  他坐在那里,深深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带着些许颤意。
  
  远处传来了两声枪响,划破了黑暗,像犀利的剑闪过了锋芒,又迅速回归了寂静。
  对面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神荼……”
  
  细小而轻若的声音,像蚊子哼哼,咬在唇上的言语,模糊而倦怠。
  
  神荼的心思被这一声牵扯住,他抬头,看见埋在环着的胳膊里安岩的侧脸,那眼睫微微张开,又合上了,眉眼中都是困倦。
  
  月光落在他脸侧,反射着微弱的光。
  
  安岩半清不醒的,双眼只翕开了一条缝,就又重归黑暗。疲倦几乎将他压垮,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桌子身上,胳膊已经失去感知了。他几乎没有意识,只是在隐约中,好像看到了神荼的身影。
  
  灰尘在光影中漂浮,情绪在时间中沉淀沦落。
  
  神荼伸手,隔着玻璃墙面,触上安岩的侧脸,眼眸微暗。
  
  他看着安岩,噩梦乍醒后的劫后余生之感渐渐分离消失,波涛汹涌的情绪逐渐重归宁静。他的脑海总算是能够清醒一些,足够拿来一部分回忆刚才的梦境,像是受伤的野兽,一点点舔舐自己陈年的伤口。
  
  因为物资和水源的紧缺,对面那个人包括自己已经很久没换过衣服了,本来雪白的大褂如今被血迹和各种污渍沾染的斑斑驳驳,裤脚开了缝,撕开了一个口,露出了里面的布料,断开的线耷拉在那里,不动。
  
  月光落在安岩的发上,落在安岩的指尖,指尖上破了点皮,沾染着蓝色不知名的药物痕迹。
  
  他静静地靠在玻璃墙上,额头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他感觉自己的感情很奇怪,而这种情绪似乎很难用语言说清。与其说他是一个沉默孤僻的人,倒不如说他只是不善表达与言辞。他看到的每一个人,往往都是以个体的形式存在,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身份,都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不用做过多的考虑,也不用费太多心思。
  
  但是安岩却似乎不太一样,他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眼神他都明白,但却生生的会牵扯他的情绪。他所有低着头一边写报告一边碎碎念的模样,读报纸时候歪着头思考的模样,一边读故事一边偷偷抬头看自己的模样,看向远方的硝烟敛着眸不说话的模样,很纯粹的动作,很平常的言语,却会动摇他的情绪。
  
  他又想到了刚才的梦境,过去的事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纸,影影绰绰,只差一点,就可以看到。但他每每靠近的时候,就会像刚才一样,陷入到几乎无法逃离的黑暗沉沦中去,窒息而压抑,无法自拔。
  
  “安岩。”他低声道。
  
  睡梦中的人像是被什么唤醒了,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极浅而柔软的笑来。
  
  很淡的笑容,像月光一样。
  
  空间寂静,安岩的唇微微翕开,带着气流,私语一般,呢喃了几个字。
  
  神荼的双眼在那一刻微微睁大了,郁蓝如海般的瞳孔中只剩下了安岩的模样,黑暗中无声的发颤,仿佛海洋深处,渐起波澜。
  
  栗色的发从安岩的额角落下,搭在手上,挡住了眼角。
  
  他总有办法牵扯他的情绪,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
  
  
  
  7.
  转移的前夜,安岩给神荼讲睡前故事。
  
  战火纷飞,头顶有迫击炮的声音。
  
  大厅内大多数的伤员都已经转移妥当,特批的医务工作组预定明天到达,现在的医疗部倒显得冷清了许多。大厅内堆积着废弃的医疗用品和生活垃圾,工作人员已经提前走了一批,剩下的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横七竖八躺在走廊的伤员已经不在,只剩下墙上凝固的血迹和一道一道的褐黑棕各色污渍,送药物的铁推车掉了一半的轱辘,弃置在楼道拐角。除了不时有工作人员走过,这里已经没有生气了。
  
  夜色尚好,没有月亮,但远远地望着,能看见不少星星,细碎的亮着,若隐若现。
  
  电供应已经切断,煤油灯微弱的光闪烁着,豆苗一般的火焰。安岩把书搁在灯下,趴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火焰照的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看着翻烂了的故事书,讲很久很久以前的冒险故事,故事里没有战争,没有流血,没有死亡。只有一群为了冒险可以牺牲一切的冒险者,他们潜伏入北坪,又到达埃及金字塔,还在沙漠中一同看日落,看阳光被地平线吞没,尼罗河波光粼粼泛成金色。
  
  “神荼,你说,这样的生活,真的存在吗?”安岩看着故事书的插图,书页卷边泛黄,翘了起来,蹭在他的脸颊上。
  
  神荼道:“或许在电影里。”
  
  安岩抬眸看了眼神荼,又自己想了想,支出一只手指来,将书页轻飘飘的翻过去。
  
  “也是。”他说,“要以后,这场仗打完了,我们就去拍戏,我当演员,你当老板……把罗平瑞秋他们都叫上,什么长白山古墓啊,西夏王陵啊,埃及金字塔啊,都去拍一遍,哪里有意思,我们就去哪里,啊,还有尼罗河……”
  
  他侧着脑袋,一字一句的哼起来:“当尼罗河落满辉光,河水轻轻流淌——是吧?”
  
  神荼一手托腮,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视线安静如海。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安岩啧了一声,勾唇小声吐槽道:“就你那个性,一集你也没几句台词。”
  
  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着书页突然笑了起来,那双眼睛眨了眨,看了一眼神荼,又转回来垂眸看书,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神荼。
  
  神荼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恩。”安岩说,“你当老板,估计挣了五百万,就拿钱跑路了。”
  
  “……”
  
  当夜本来应该是安静而无梦的。他们一个匐桌而睡,一个在床上浅眠,窗外的星光静谧,屋内暗沉的光线,洗净了一切声音。
  
  战场转移瞬息万变,根据前几天的报纸,火拼的据点已经距离此地200多里,虽然偶尔仍能听到枪响,有的时候远远地会传来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但那已经足够远,远到几乎感觉不到脚下的震动,远到让人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神荼被骚乱声吵醒的时候,双眼翕开一道缝,模糊中看见了安岩的身影。他抵着玻璃墙站着,手里紧紧地握着什么。
  
  门死锁着,安岩把桌子推了过去,卡着死角堵住了门,连带着那一小扇窗户也锁死。屋内没有光,不敢点光,只能在黑暗模糊的光线中看到这一切,看到安岩发抖的肩膀,还有手中死死攥着的冰冻枪。
  
  隔着墙壁,楼道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大型物件破碎摔下楼梯的巨响,连带着有人的惊叫声,急促的跑步与刺耳的金属碰撞,如同炸了锅般一团乱麻。安岩的传声器挂在耳边,里面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几分钟前,包姐接通了他的信号,在通话中声音近乎嘶哑,她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强调安岩封锁潜藏,来的人目的不明,不能暴露。话还没说完,通话就咔的一声强行切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让人恐惧的电流声。
  
  安岩颤着手将耳机固定在耳旁,靠在玻璃墙面上,闭着眼睛胸膛一起一伏地深呼吸。
  
  身后传来神荼的声音,轻弱却稳重。
  
  “安岩。”
  
  “没事,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安岩没有回头,他死死地抵靠在钢玻璃墙面上,仿佛那是他最可靠的支撑。黑暗中他的背影显得单薄但固执,两手握着冰冻枪,指关节互相扣着,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疼,但让人清醒。
  
  窗外的星光被烟尘湮没,最后的光源也黯淡将尽,什么也看不清。他们只能听到外面乍然响起的枪声,以及或远或近的打斗声。嘈杂的,混乱的,什么东西翻滚在地,谁尖利的嘶吼,仿佛在很远的四周,但却又近在咫尺。
  
  全身所有的弦都绷紧,生命的琴弦在崩溃的交界颤抖。脚下的地面突然猛地一抖,自下而上传来了闷声欲吼如同惊雷的爆炸声,整个房间都在剧烈的抖动,桌子从死角滑了出来,翻倒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安岩扑过去扶桌子堵门,两手在黑暗里被桌角和墙壁擦过,留下了两道血痕,湿热的液体顺着胳膊慢慢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他连一声闷哼都没出,但神荼却还是察觉到了,安岩回头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紧紧贴着玻璃墙的修长身影。
  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澎湃情绪堵住了喉头,安岩本来就模糊的视线一时间更模糊了。
  
  “安岩。”
  安岩握紧了手中的冰冻枪,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他站起来,走到神荼面前,额头磕在玻璃墙面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黑暗中他看着神荼的眼睛,像是在深夜里看到了潮汐。明明自己一身冷汗,紧张的快要不行了,但在这一刻却咬着牙充英雄。
  
  他嘴唇弯起,道:“我在。”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面前的人陡然一拳砸在了玻璃墙上,墙面带着安岩的全身都在震动,发出闷而不息的响声。安岩手贴在墙面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睛叫神荼。
  
  神荼,喂神荼。
  
  这是特质的钢化材质玻璃,即使用专门的小口径火炮,也不一定能一口气炸开它。这是这个医疗部里最高的保护,也是最无法脱离的囚笼。
  
  安岩颤着声,一遍一遍的叫神荼。仿佛这个名字是某种咒语,能够从中汲取力量。墙外有人跑过的声音,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响,有什么钝器狠狠地撞在了隔离室的门上,连带着整个屋子的墙都在颤抖。抵住死角的桌子起了作用,那铁皮门虽然变了形,但没撞开。
  
  安岩一把攥紧了手中的枪,扑上去压在桌子上堵门。撞击声接连不断一次更比一次强硬,剧烈的震动使得桌脚在地面上不断地摩擦,边沿顶着安岩的腹部,留下深深地辙痕。灰尘四起,迷离了眼睛,也模糊了耳朵。安岩恍惚中听到神荼叫自己的名字,然后是钝器碰撞和耳边耳机的电流声,恍惚中有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急促流过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像急促的鼓,又像快要爆炸的雷电。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玻璃碎开的声音,窗户木质的窗棱被一脚踢开了,震耳欲聋的枪响从耳边扫过,打在了他身后的钢化玻璃墙上,深深地嵌了进去。
  
  安岩想也没想,那一刻脑子里的意识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埋下身在地上飞快的打了个滚,一手撑地立起身来还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抬头就是一枪。枪身的震动瞬间带麻了整条胳膊,寒气炸开般四溢,烟尘在胸膛喘息中散开,安岩两手扶地,大口大口的喘气。
  
  喉腔中带着血意。
  
  耳侧一阵嗡鸣,隐约中听到了对面的人倒在地上沉闷的一声。
  
  耳机的电流声在那一刹那轰鸣了一声,然后接通。
  
  隔着电流能够听到对面女人的喘息声,声带已经嘶哑,但人还在,包姐只喊了一句援兵已到,紧接着就是物体摆动磕碰的声音,电流唰的一下掠过,通话再次中断。
  
  窗户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烟尘渐渐降落浅伏于地,楼下乍然响起了突突突的枪声,穿过建筑充斥了整个街区。星光很淡,依稀能看见对面倒在地上的人影,安岩往前爬了几步,抖着手把对方粗硬的手中的手枪扒出来,反身扔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黑色枪身在地面上划开一个弧度,磕在椅子腿边,不动了。
  
  安岩双手撑地跪在地上,喘着气,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他举起一条胳膊挡住额头,手臂上伤口的血沾到了额头上,鼻腔里都是咸湿血腥的味道。
  
  他带着哭腔,喊了声神荼。
  
  回头的时候,就着星光,他看到了神荼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这样的眼神。
  仿佛冰寒深潭有剑出鞘,凉意彻骨,仿佛深海之处海啸翻滚,无数感情复杂交织。
  他站在那里,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他的靠山,仿佛是他的全部。
  安岩又喊了一声神荼,含糊在血沫子里,他咳了一声,咽下了喉腔里的不适。
  
  他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拖着已经麻木而几乎无法站立的双腿,一步一步向神荼走去,靠近了,恍恍惚惚的冲他笑了一笑,然后头磕在玻璃上,闭着眼不说话了。
  
  神荼恍惚间看到了视线里对方单薄的肩膀,伸手过去想要将他拉入怀中,指尖却触碰到了冰凉的阻隔。
  
  手指顺着玻璃墙慢慢滑下,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夜深了,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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