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十·阿赛尔

十·阿赛尔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岩常常去看望师父。做着摇摇晃晃的火车,提着或者是酒,或者是水果之类的东西,从学校赶回那个小城,就为了在那块墓碑上蹲着,说个一句两句的。

  

  以前是他嫌弃这个老男人话多,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说了,一边说着,甚至都能脑补出对方的回答来。

  

  他说,你看,我给你带了酒,别问啊,没烟,你就是抽烟挂的,死后一根烟都别想抽,香都不给你上。

  

  他说,你的店我没卖,就搁在那儿了,里面的书啊本子啊都放着,再过个十几年,它们就都成珍藏版了。你放心,一本都不给你烧。

  

  面前的墓碑静悄悄的,身后的天空静悄悄的。

  

  他说,我回学校了,课程快赶不上了,下次来见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给我拖个梦,但别是春梦,你敢乱来我就一年不给你烧纸。

  

  半响,安岩又道,穷死你。

  

  一只蚂蚁慢慢的从墓碑的台基上爬过,爬过了邪字的一个角,又慢慢地爬下去了。

  太阳偏西,阴影拉长。安岩低头拎起了挎包,起身站起来。

  

  拜拜,他轻声道。

  

  师父在病床上的时候,画画之余,顺便还写了两笔遗嘱,意思很简单,一共也没有几句话。他几乎把他剩下的所有东西都打包给了安岩,包括那家动漫店的店面,一笔不小的钱,还有一堆七零八碎的收藏。

  

  师父的东西不乱,也不多,安岩收拾东西没费多少事。公寓是租的,一开门出乎意料的简单,一点也没有个宅迷陈腐的二次元大佬的样子,就是很日常的房子。书柜里倒是有一些珍藏版的手办海报之类的,不过都不多,而且还蒙了尘。

  

  书柜下面有个储物的柜子,里面是一些随便搁着的东西,用完的颜料还有糊了一脸的相册挤在一块,废稿纸还有坏了的灯泡,还有一袋没吃完的苹果,不过已经腐烂了。诸如此类,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按道理,这些都是垃圾,随手扔掉的事,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想的,居然还由着它们搁在那里。

  安岩用手拨了拨这堆废物,看到一个黑色的角,指尖擦过去的时候,是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

  

  他扬了扬眉,伸手进去,摸着像把刀的样子,用力的向外一拽——居然还没拖动。

  ……

  

  安岩皱着眉头看着这把埋在一堆垃圾中的黑刀,只觉得这东西对自己没什么善意。

  

  这大概就是他从师父那收到的最特别的东西。

  

  到了学校,除了补以前的课程,就是看看书,没事去江小猪他们社团去逛一圈。一开始安岩也算是THA的创始人之一,因为中途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算是个编外人员。以前社团活动的时候,他还帮忙做些海报宣传什么的,现在已经基本退休,成为光荣的手捧啦啦球的后备队长。所以去了几次,后来就不再去强刷存在感了。

  

  没有社团,宿舍里的人相继脱单,大学的生活,过得比中学时代孤独了许多。

  

  安岩除了不定时的回去看一下师父,就是坐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咬着笔头想着怎么给神荼写信。

  

  这个人最终还是去了法国,不管怎样,这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事。

  

  窗外的知了已经开始鸣叫,阳光在纸上缓缓游移,铅笔在纸上沙沙留下痕迹,安岩叼着冰棍棒子的一角,眼睫下的视线专注而凝神。桌子上摆着摊开的笔记本,风吹过掀开一页,翻过一道弧线,又倏然落下。

  

  没什么可矫情的,他知道在天的另一侧,有个人正在比自己更为努力的做着该做的事,这就已经足够了。

  

  神荼收到安岩的信,常常在傍晚,一手拿着信封,捻在手里,薄薄的几页纸。

  鸟在枝头唱着归家的歌,林荫的街道下是不时穿过的车辆。阿赛尔的声音有的时候会穿过房门传进来。

  他坐在窗边,一手支着头一边慢慢读,虽然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话,却认真的一个字也不漏的看下去。

  安岩的吐槽一如既往。这个人基本不说什么想念的话,他只会说些诸如“好好赚钱,以后给我修个从法国直通X大的高铁,哦不,直接修机场”,要么就是“食堂的饺子皮厚没肉,要是你在就好了,把皮都给你吃”之类的话来。有的时候写着写着就话就断了,改成小漫画,里面的安岩也是肉嘟嘟鼓着腮帮子很横气的。

  

  这就是他的样子。

  不管遇到什么事,他总能让自己过得好好的,像个小太阳,他在身边的时候,平常乏味的事也仿佛有了温度。以前安岩和自己开玩笑的时候说道,他们两个就是过年的时候人家家门口贴的纸糊的门神,一个神荼,一个郁垒。神荼是镇门的,负责喝退灾难与霉运,所以冷面。而郁垒负责迎门,负责守护一宅安宁和乐,所以善容。两个门神天天就蹲在门口,来保一宅平安。

  这话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错,安岩是一个能把日子过得很有情味的人。

  

  寄过来的信都放在书柜的一个隔间里,很好的收着,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已经是有厚度的一沓。神荼把信折好收回信封,刚刚摆在隔间上,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顺手关了书柜的柜门,回头看见了婶婶,她的神色略显疲惫,对着神荼摇了摇头。秦,去找一下阿赛尔吧。他刚刚出去,应该还没走远。

  神荼心里微沉,道,麻烦婶婶了。

  老妇人挥了挥手,没什么,我既然答应了照顾你们,这就也有我的责任。不过你毕竟是哥哥,有些事,还是只有你去做。

  神荼垂眸。半响说了句谢谢。

  婶婶笑了笑,快去吧。

  街上已经暗下来,开始亮灯了,夜风吹乱了神荼的发,带着不远处歌剧院的声音和身侧路人的只言片语。虽然有这么多的声音,巴黎的街头还是显得很安静,和记忆力曾经菜摊栉比的窄街完全不同。建筑是优雅的,天空是灰暗的,层层叠叠的云像飞絮,浮在天际。

  神荼走在人群之中,步履匆匆。

  他知道要去哪里,阿赛尔每次闹了脾气,总是会在那里呆着,仿佛就是在等自己过去,过去和他进入一场新一轮的冷战。

  这个孩子现在正值青春期,放在中国也是个高中生了,以前的性子却始终不改,甚至变本加厉,任性的仿佛长不大。

  推开厚厚的木门,门店前的风铃叮咚作响,迎面而来的是几乎是上个世纪的摇滚音乐,还有糜烂而醉人的烟酒气息。神荼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选择性无视了角落里两个女人近乎灼热的目光。

  吧台上的女人摇晃着酒杯朗声道,阿赛尔。

  ——卡卡雅你闭嘴。

  波浪卷发的美丽女子扬眉一笑,媚眼如丝地往神荼这里一瞥,用蹩脚的中国话道,嘿,帅哥。

  神荼没有理睬卡卡雅,径直走到阿赛尔面前,伸手夺走了他手中的酒杯,看都不看一眼的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语气还是相对缓和,伸手只说了一句,我们回家。

  阿赛尔的半倒在沙发上没动弹,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神荼伸出的那只手上逗留了一下,然后扬起来看着神荼,勾起嘴唇冷笑一声。

  回家?回哪里。

  阿赛尔。神荼道,我们是家人。

  

  阿赛尔一下子站了起来,谁要做你的家人??!他比神荼矮一头,声调却高了一大截,一时间酒吧里其他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卡卡雅都微微变了下脸色,将原本摇晃着的酒杯无声的搁在了吧台上。

  神荼下意识的咬了下唇,皱着眉头一把按住阿赛尔的手臂,薄蓝色的眼睛认真的正视着阿赛尔,一字一句道,给我清醒点。

  阿赛尔也盯着神荼,一字一句道,我不用你管我。

  阿赛尔看着这位所谓的哥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一派无谓模样,只觉得酒精带着的情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上,自己脑子里还残存的那根弦,在半空中抖了抖,然后啪的一声,断了。

  

  

  他反手一下子打开了神荼的手。

  

  

  头脑嗡嗡的,涨的发疼,耳边几乎能听到全身血液飞速流动的声音,一阵阵冲击着耳膜如同潮汐,眼前的场景和人物也变得模糊带着变换的残影。

  他听不清楚后来神荼跟他说了些什么,也忘了自己回应了什么,反正应该是些很刻薄的话,因为视线像剪影带一样时糊时现时,刹那间他好像看清楚了对面人的神情。

  

  神荼做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难得一见。自从父母入狱,他和神荼分散到再遇到现在,他还没怎么见过这个人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阿赛尔的心里腾起报复般的快感,但下一刻又被不知名的痛苦所湮没,他转过视线不想看到对方,却又在下一秒一下子硬气起来。

  

  他冷笑道,说得好听,如果不是你,一切会变成这样么!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会变成现在这样么!!一切都是你害的,一切都是!!!

  

  一切都是,我亲爱的哥哥。

  

  最后这句话,低沉而又恶毒,阿赛尔趁着神荼发愣的那一刹那甩开了对方的手,伴随着一个恨恨瞥眼,径直走开。

  他夺门而去。

  

  神荼站在酒吧中间的地板上,就那么站着,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自内而外。

  卡卡雅低头道,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酒吧的背景音乐又开始响起,客人们接着饮酒碰杯。

  他没有说话,安静的仿佛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倾塌。

  

  

  

  于是过了几天,安岩和神荼打电话的时候,就明显的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

  他问,怎么了?

  对方道,没事。

  

  哈?安岩勾了勾唇,他随意的坐在学校路边花园的长凳上,挎包搁在一边,长出了一口气道,说吧,怎么回事。

  神荼坐在咖啡厅的一角,眼神晦暗,他闷了大半响,最后才说道。

  

  阿赛尔他。

  ——又吵架了?

  

  安岩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揪着头顶的树叶,他那里正是晚上,月光穿过树叶间隙落下来,温柔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对面嗯了一声。

  其实挺新奇的,神荼听到电话对面居然不厚道的笑了两声,你这个万能的男神也会有难办的事。

  神荼缓缓的深吸了口气,疲惫潮水般涌上来,他用指尖按着额角,低声道,对。

  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阴影。

  我承认,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做。

  

  弟弟啊,其实一般是很想被人关注的吧。安岩的声音爽朗而温和,我记得以前去见远方亲戚,有个叫安份的表哥,我想跟他出去玩,这个表哥死活不带我。我就一直无理取闹,把他的咕咚杯砸了,其实心思很简单,你不想带我不跟我玩,那你也别想玩好。结果丫把我揍了一顿,最后双双被自家大人骂……

  安岩笑了笑,手拽着头顶的树枝一摇一晃的,道,算了不提这个。

  

  半响安岩又道,要不你也把他打一顿?

  神荼:……

  

  我知道,有的时候,我和你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安岩道,我喜欢用说的,虽然经常没皮没脸,但是好歹能交流。而你啊,也不知道是小的时候装逼装惯了还是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懒得吭一声,光做不说,这要是碰到哪个缺心眼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意他?你一天到晚跟你弟的交流超过了十句话了么?要我说啊,你就得拿出追心爱女孩子的架势,好好的给他告个白——

  

  心爱的女孩子?神荼重复了一遍。

  对面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你别错重点。

  

  神荼道,我和阿赛尔之间,存在一些误会。

  那就更该给他告个白啊,安岩俯身拎起挎包,看了看时间,向宿舍慢慢走去。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修长,月光下的风卷着他的话抛落在走过的地面上。

  

  安岩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想象着神荼就走在自己的身侧。

  

  告诉他你都在为了他做什么,让他知道你有多在意他,你去巴黎,你去法国,不就是为了你的家吗,这些他都不知道的吗。这熊孩子,还逃学,还去酒吧?放我们这儿,早就被教导主任揪着走了……

  

  ……

  

  其实啊,弟弟这种生物很好哄的,想当初我和安份闹的老死不相往来的,最后还不是人家一盘盗版游戏王就给我解决了。你明明那么在意他,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

  

  安岩上了楼,一手拿着耳机,一手从挎包里摸出宿舍门的钥匙,嘴上还不停的说着。

  这样,你待会儿回去,就直接去找阿赛尔,买个小礼物什么的,然后把话都说清楚,这结应该也多少会松些。男神形象面对你弟就不要摆了,好好说话——

  

  阿赛尔失踪了。

  按在宿舍门上的手一时间僵住不动,什么?

  他没回来。神荼道,我到处都找过了,没有人见到他。

  

扔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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