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贺文·立雪》
天空落着大雪，寒夜下的影子拉的很长。神荼抬手抹了把额头，手心一片冰凉，窸窸窣窣的落下一团一团的雪花。
如果安岩在这里，估计又要垫脚故意要去揉自己的头发，一边揉还会一边说“神荼你多久没洗头了多久没洗头了你看你的头皮屑比头发还多”，这种煞风景的话来。
“少爷哦——”旁边的男孩子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呵了两口气，“我们……可以回去了不？”
“……”
神荼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雪，翻过手背在身上拍了拍，转身去拿了搁在马车边上歪着的手提纸笼灯。
“少、少爷你不上车啊？”后面传来男孩紧张结结巴巴的声音。
“我走回去。”
“夫人还在等你——”
“没事。”
神荼头也没回往前走，手冷的麻木，几乎拿不动灯，那灯笼做的也不好看，纸贴的连缝都没有对好，还很骚气的题了字，正面神荼，反面郁垒。里面的烛不大，只能照到脚前那一点点路，灯还因为没固定好，被这冬天大雪的风吹的摇摇晃晃的。
今天本是上元，按道理不该下这么大的雪的。
也不应该是出门的日子。
神荼觉得为了这个二货，突破原则的事，他已经做的太多了。
后面的小厮很识趣的没跟上来，由着他提着那盏安岩做的纸灯笼在雪地里走，至于马车，就只有交给安家的人先安置着了，反正这种事发生了也不是一两次。
他估摸着吧，这安家的公子也算是个人物，这方圆几百里地敢将他们少爷大雪天拒之门外的估计也就他一人，而且还丝毫不担心会被收拾……他亲眼看到那个安家少爷垫着脚指着神荼鼻子说话，那一次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结果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自家少爷面无表情的抬手把对方的胳膊按了下去，还低头顺手拿了块糕点堵住了他的嘴……
还是他家少爷最爱吃的糕点……
打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位安少爷绝非等闲，平时和自家主子相处也多往这方面抖抖机灵，没过多久，自己居然还和主子走的近了些。
他小心翼翼的跟着神荼走，不敢离的太远也不敢太近，这个时候往往是少爷最想揍人的时候，他可不想大过节的把自己搭进去。至于安岩把神荼关在外面，左不过也就是神荼进京的事，要么就是安家定亲的事，要么……就是他脑子进水了……反正这位安少爷脑子时不时地也进进水……
过了这个年，神荼就要上京城了，宗家很欣赏这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这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好路，老爷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关于这一点，安岩一直很反感，因为按着这位少爷的路子，他们应该双双入江湖，去好好看看快意恩仇，斩奸除恶，离朝堂越远越好。
为这事两个人没少吵过架，看自家神荼少爷吵架也别有一番滋味，就跟看到铁树开花一样新奇…….
至于安岩家的亲事，倒是没过多久的事，安家和当地望族包氏的大小姐定亲。那个包家小姐他也听说过，嘿厉害的一个人，漂亮又霸道，那一双桃花眼能将男人的心勾飞了。小的时候安家少爷还拉着神荼非得去看那位包小姐沐浴不可——当然后来被打了。
按道理来说这也是那位安少爷如愿以偿，算是好事，但是消息传过来好像就变了味了，神荼知道以后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就整整一周没和安家少爷搭话。
……这算是哪门子的少爷腔！
雪慢慢地小了，雪花片却变大了，飘飘忽忽的，像松软的毛羽一般。神荼手上灯笼里的烛快要燃尽了，灯已经暗的几乎看不清。小厮忙上前快走了几步，拉长了声音叫到：
“少爷！要不换个灯吧——”
一阵窸窣声，神荼一松手，灯柄从僵硬的手隙中滑落，歪倒在雪地上，转了两圈，里面的灯火闪烁了两下，一下子蹭的亮起来。原来是外面包的那层纸被烛芯的火点找了，连着外面竹条的灯架子一起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
神荼少爷的侧脸被这灯火映的一明一暗的，嘴唇微微下撇着，由于是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小厮忙递上手中的灯——“少爷”
神荼刚抬起胳膊还没挥手，对面的小厮就炸毛似的又把递灯的手缩了回去。
神荼：……
神荼顺着小厮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远方掩盖在雪花之后的黑暗里，有不甚明亮的橙黄色的灯火，在风中忽明忽暗的
这么晚了，路上还会有人？
神荼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按住了侧腰上的配剑。小厮缩在一边看到这一幕心里大叫不好，现在正是自家少爷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要是对面走过来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这大过节的自己估计还得沾点血光。善哉善哉早知道我就该和兄弟们去吃汤圆配着这小祖宗去见什么安家大少…..
神荼没搭理他，按着剑接着往前走了一段，远方的那团橘黄越走越近了，隔得老远，都能听到对面人的声音。
小厮心里嚯的就咯噔了一声，心里叫了一声哦豁。
“臭神荼人渣神荼厚脸皮冰山脸装逼怪……活该不跟我去周游天下，还敢把我拒之门外，哎你说，那有当少爷的这么干的？有吗？待客之道呢？……还要去当官？……就他那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的习惯，奏折都能给你写的跟破译代码似的。”张扬而又颇有中二的声音隔着点距离有些断断续续，但已经足够辨别出对面这个人的身份了。
“我都说了，包姐的事是我的错，我也没想道会搞成这样啊……这不赶着他上京之前来赔礼道歉了吗？他倒好，一律不见客，什么意思……等见到他我一定削他，我这样削，这样削，这样削——”
“来啊。”神荼冷不丁道。
对面的声音抖了一下，半响，是慌慌张张没个条路的跑步声，那位小少爷一下子窜到跟前来了，身上头上都是雪。
“神荼？”
“神荼？”
小厮心道一声完了又不能早回府了，一面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往安岩身后瞟了几眼，惊讶的发现这位小少爷居然没让人跟着。真是胆子大，一个人提着灯在雪地里走这么远的路，估计也是瞒着家里人溜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两个时辰！”
“……”
“我瞒着我家里人所以只有走你家后院的门，结果你家小厮连门都不开就一个劲儿的说不见客不见客？？？”
“……”
小厮心想废话，那是为了防老爷和其他各种来路的拜访人士……
“我的纸灯笼呢？”
“烧了。”
“神荼！！！”
“等你的时候，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对面举起的拳头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安家少爷的表情有些懵，他看了看神荼眨了眨眼，然后手缩回来扳着指头数了数，抬头道：“可以啊你，这句话超过了十个字。你最近是不是在练习写奏折？”
神荼：“……”
神荼说：“我也是。”
“啊？”
“等你。”
……
小厮在旁边看着这俩地主家的傻儿子，心里默默吐槽道大过节的这俩跑到对家的门前程门立雪也是没谁了。
安岩看着神荼的眼睛，只觉得今天这个人看自己的神情不太对劲，心里想着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除了包姐的那件事确实没跟他商量……而且他也不觉得就神荼那个装逼怪会在意这个。难道是被这大风大雪的冻傻了？
他伸手把对方的手拽过来，放到侧脸上捂了捂，只觉得脸侧冷的火辣辣的彻骨凉，不禁抬眼道：“大过节的，你就穿这么点？别人都说你靠谱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不靠谱……还要去京城当官……”
小厮偷偷的瞟了一眼，他丫的自家少爷的唇角居然柔和的微微勾着。
“你会怪我么。”神荼突然打断安岩的话，视线镇定下掩盖着少年强压下去的不安。
“啊？怪你什么？”
“我要走了。”
安岩笑了一声：“就这？”
“我告诉你，我可是将来要周游天下遍走武林的人。你要去当你的官，那是你的事。以后等我游到京城，自然会来找你要酒吃。你要是惹皇帝不高兴了给你批了赋闲，我就带着你去游山玩水。”
“这多好，别看我现在打不过你，等过了这十几年，我就是江湖大侠，你有什么仇人对头的，通通往我身上招呼。不过，你要是成了什么贪官污吏，”安岩嘿嘿笑了几声，“就别怪我替天行道。”
“你要是犯了王法，我也绝会不徇私。”神荼说。
安岩笑着按着神荼的肩推搡了一下，神荼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转身两个人往安岩家的方向走。
安岩没有小厮跟着，神荼要送他回家。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深夜的穹顶上，还露出了几颗闪烁的疏星。
小厮跟在后面，本本分分的提着灯，低着头听着前面两位爷说话。
“好好的上元节，结果连饭都没吃，就只顾着等你了。”
“嗯。”
“你要过来，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你也没说。”
“......那是要给你个……惊喜！惊喜懂不懂？”
“嗯。”
“刚你说了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难得啊，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不。”
“喂——”
“安岩。”
“啊？”
“包家的事——”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
“我没同意，包姐也没同意，这事儿成不了。你放心。”
“为什么要我放心。”
“……让你放心你就放心。”
安岩只听到身旁一声低低的窸窣声，估摸着这个装逼怪又在笑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自在，他甩开神荼的手，对方却反手一把把他的手拽了回去，用的力过大了，连着他整个人都被拉了过去。他近乎仓皇的转过脸，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对方的怀抱。
他全身都是雪，却不那么冷。
至少唇是炙热。
小厮的手一抖，提着的灯落在脚边。他觉得今天大概自己会被灭口。
“安岩。”
“唔。”
“上元快乐。”
＃难得炸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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