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八·岁月

  我和你,不过是一生。
  
  
  当日子匆匆拭去,像沾着雨水的玻璃被慢慢的擦干净,从前的事都在一切的模糊中逐渐清晰。回忆就像是一份清理,把所有值得的不值得的,通通的卸掉,一身轻。
  
  有很多人听说过关根这个名字,却很少有人知道吴邪。
  
  没有人再知道那个靠着府河边巍巍站着的男人就是当年作品叱咤风云的画手。
  
  他很安静的站着。身后有小孩跑过,手里举着水枪,一阵屋里哇啦的笑,肆意张扬的年少。
  
  突然就想起了从前,他也很羡慕电视剧中的刀,也想自己要一把。于是后来生日的时候,人家面无表情的甩了他一把黑金古刀。
  
  他没抬起来。
  
  他记得那天晚上就是他把对方追的整条宅巷跑。后来丫一反身就夺了自己手上的家伙,直接把他怼到了墙上。
  
  嘴角像是想要上弯一下,但毕竟太过微乎其微,不大看得出来。
  
  眼前夕阳斜晖,河水一阵波光,粼粼脉脉。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着他的规律,却也有很多事情不断巧合,让人难以捉摸。
  
  大学的时候,师父突然就病了。
  
  这场癌症来的突然,却又似乎蓄意已久。这个老男人天天酗酒抽烟,总算是得到了清算。一个昨天还在面前跟自己蹦哒着不想去进货的老男人,今日躺在病床上,依旧不忘拉着小护士的手调戏一番。
  
  多情极处必无情。安岩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没收师父藏在枕头下的小黄书,以及拉着这个老男人扯皮。
  
  化疗让他的头发掉完了,这丫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光头。
  
  师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咳了一声道,我觉得我就该这样。
  
  安岩说,哦。
  
  他看着他一点点衰落下去,像失去了养料的树。
  在他返校的第二天,就听到了师父出院的消息。
  
  隔着电话这两个人互相对喊。
  
  我去你的你一个人到时候挂了都没人收尸!
  
  那还少了一笔火化钱不正好吗!
  
  滚!
  
  师父这个人没有亲人,这是在他病了以后安岩才知道的事情。他从学校请了假回来的时候,隔着老远,尚能看到动漫店的前门槛上坐着的人影,佝偻而瘦削。
  
  日光将他的身影拉长,烟气随风散去。
  他是怎样固执而坚持着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
  
  那个时候他依旧在给神荼写信。
  
  写了一行,又抹掉了。紧接着写了一段,摊开来读一遍,想了想最后又抹掉了。
  
  最后就只剩下了寥寥数字。
  
  你说,等待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封信没有回答。
  
  
  
  
  
  师父病情的加重发生在下一个冬天返春的季节。一切都在复苏。
  
  那天发生了很多事,那个人回来了。
  
  神荼跟着那个男人回国做一个短暂的论坛交流活动,本来他们身处省会,原定是不准备回来的。但是神荼翘掉了培训,做了三个小时的车赶回来,风尘仆仆。
  
  安岩在医院。师父却不在。
  
  这大概是吴老病号的第一百零八次翘班,只是上了个厕所,就又溜了出去。
  
  安岩往外跑,在医院的门口看见了神荼。
  
  他背着包,朝自己跑过来,然后慢慢的停下。
  
  安岩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去干什么,眼前这张脸太过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他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他慢慢道,神荼。
  
  门外雷声滚过,大雨倾泻而下,一地水雾四溅,风夹着雨水的气息穿过玻璃门吹过来,扬起了他的发。
  
  
  
  
  师父离开医院,只会去一个地方,也只有那个地方属于他。
  
  当他的生命变成了可视的数字倒计时后,这个老光头有意义的事情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件,没有谁能阻挡他。
  
  雨水从屋檐落下,街上的行人少了,天色暗下来,路灯微微亮起,映着自己的脸微微泛着橘色。
  
  冷意自脚下的水汽而起,顺着薄薄的衣衫慢慢渗入麻木的肌理,他感觉自己想睡觉了,于是揉了揉眼睛。
  
  他看到了面前的黑影。
  
  在雨中。
  
  眼角有些发酸,他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打烊了。
  
  雨声中猛的传来一声门板撞击在墙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闷声厮打,最后只剩下了驳杂的雨声。
  他把他按在怀里,紧的快要嵌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闷闷的念着他的名字。
  
  师父说,你放手。
  
  师父说,你快点,我不行了。
  
  师父说,我真的不行了。
  
  师父不说话了。
  
  大雨滂沱,黑暗中伴随着滚滚的雷声,一道闪电在天际猛的划过,唰的一下撕开了天幕,照亮了他的眼,墨色深邃的表面下暗敛着波涛汹涌。
  
  他低声说,吴邪。
  
  过了一会儿,他又念了一遍。
  
  吴邪。
  
  
  
  
  安岩和神荼刚刚赶出医院外,街边车里的广播正在扯着喇叭念着这场暴雨带来的车祸和堵车。路人举着伞匆匆在路上走过,自行车叮铃铃的拐着弯抹黑在路上窜,车辆在身边唰的驶过,雨水夹杂着泥浆飞溅开来。
  
  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行人的惊叫斥骂声,一声夹杂着水花的闷响,一辆自行车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倒了一片的声音。
  
  那辆车基本上是漂移到医院门口的,车门上都是溅起的泥浆和雨水。神荼看到车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拉住安岩的手就往那里跑去。
  
  车门猛的,基本上是被摔开的,又摔了回去。
  
  医院昏暗的灯光下人的动作也显得模糊,他们只能看见他抱着怀里的人飞快的冲了出来。
  
  老师!
  
  神荼喊了一声,对方没有理他。
  
  安岩一把拉住神荼跟着那个男人跑。
  
  他确信他没有看错那个怀里的人。
  
  
  
  
  
  
  
  医院因为这个突然闯入者而小小的骚乱了一下,随即急救室的灯亮了,护士给了每个人一条医用干毛巾,让他们擦擦水,顺便在外面等着。
  
  他沉默的接过,倚在门边,额发湿漉,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神情。
  
  安岩认出那是谁了,以前神荼在信中曾经提起过这个人,还附了照片。
  
  他比照片中显得还要年轻些,如果说他师父这个人是不太显老,那眼前这个人就是几乎不会变老。但是他的气质又分明不是一个年轻人会有的。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神荼感觉到身边人的手湿冷冰凉,侧过头把另一只手里的毛巾扣到他头上,揉了揉。
  
  安岩按住毛巾拿了下来,径直走到那个男人面前。隔着眼镜上的雨水,他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他的眼睛是漆黑的,很深邃的颜色,似乎可以掩盖一切感情,将它们都化作某种内敛而无法触及的东西。
  
  安岩说,里面的人是我师父。
  
  他说,嗯。
  
  安岩说,你知不知道他要死了。
  
  对方没有说话。
  
  安岩说,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这个糟老头子一直在等你,他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在等你,我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等你,现在他要死了他还是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神荼默不作声的一把扣住了安岩的手腕,安岩一边甩手一边道,他病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他等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回来,现在他已经这样了,你出现又算什么。
  
  又算什么!
  
  十年之后,你又算什么!!!
  
  神荼死死按着安岩被扣着的手腕,把他拽了回去。安岩挣扎着还要说话,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声音被梗住,后退了几步咳了两声。
  
  耳膜被呼吸声搞得闷闷的一声一声响。
  
  师父我们两个好像门神啊。
  师父,你为什么喜欢在外面蹲着。
  就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
  
  屁。
  
  
  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最难熬的日子,化疗的时候,抽肺水的时候,没有人陪着的时候,是谁陪着他。
  
  他坐在门前抽烟的时候,是谁陪着他。
  
  他低着头画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画的时候,是谁陪着他。
  
  师父的病房里还散落着他的画。画的很零散,很多画只有一个开头,就没有了结尾。
  
  他画了一个胖子。安岩问这是谁。
  
  他说,哦,这个人不在了。
  
  他画了半张旦衣的脸,安岩说这个呢。
  
  哦,这个人也不在了。
  
  有一张纸,什么也没画,只写了几个字。
  一穷,二白,三傻。
  
  安岩没懂,也没敢问。
  
  因为师父看着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毫无笑意,只有静默着。
  
  他还画了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的,深邃的,看不到底的眼睛。
  他画了一双手。
  
  一双修长,有力,右手食指与中指比常人略略加长的手。
  
  他画了很多,很多,很多毫无规则的线条。在安岩没有空管他的时候,陪伴着他的就是这些线条。
  
  陪伴着他的,一直不是你。
  
  一直不是。
  
  急救室的灯闪了闪,没有熄灭,但门是猛的开了。
  
  事发突然,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术有一定危险性,这个人还是没有家属吗?医生拽掉了口罩,微微喘着气,皱着眉头,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了神荼和那个人身上。
  
  你们和病人是什么关系,医生说,我们需要签字。
  
  神荼摇了摇头,安岩说没有。
  
  那个男人冷不丁的开口了。声线深沉寒凉。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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