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情书》

  这是一封情书。
  
  历经了岁月的磨洗,它的边沿发黄卷边,褶皱几乎破碎。
  
  写这封情书的人,一看就是一个不怎么擅长言辞的,朋友对我说。他指着那掉墨几乎已经看不清的一行行字,你看,这纸的辙痕那么深,每一行字只间一段一段的,墨迹也不太相似,字迹也有些变化,一看就是一点一点写,一句话一句话的,想起了再写上去,平时放在身边的。
  
  啊……我佩服他的分析能力,那,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封情书的?内容上都是些什么啊。
  
  他笑道,这个么,内容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过了半响他又道,真是个别扭而沉默的人。
  
  信上的第一行,很短,写得是吴邪,就这么两个字,写得很工整,笔锋力道都是很细致的。紧承着的是见信展颜,但是又很快被用笔划去了,换成了——
  
  好久不见。
  
  
  朋友说,你看,这个吴邪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这个人想要写信,而且连一开头的事都要纠结这么久。见信展颜和好久不见,对于不太要紧的人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我听这话也笑了,跟着他一起往下看,这下面的墨水又深了一些,大概是第一次写信时,只写了个名字和开头,就匆匆收回去,而这后面的字,又是不知道多久以后才添上的了。
  
  
  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他坐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眼前摆着那页薄薄的纸,笔在有力的指尖上搁着,看不清他的神情,就在那里静坐着,仿佛在想很多事,却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去。最后便是将纸又重新叠好,放回贴身的衣间了。
  
  这后面的话也不长,有些字迹因为落墨,已经看不大清了,猜猜测测,能够看懂大概的意思——我很少做梦,昨天梦到了你。
  
  
  我将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说,就这么一句?
  
  朋友说,就这么一句。
  
  我说,就这么一点点,到隔了整整四行的空白,这人写信也太奇怪了。
  
  兴许是他本来还想说很多的话,但是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落笔,就把这段话先搁着了,想着以后再来补上,只是不知道怎么,后面一直没加上罢了。朋友的手指轻轻的擦过那片空白,或者说,这个写信的人知道,即使自己不用多说,那个看信的人也会懂呢?
  
  啊呀,我又被他逗笑,你这么一讲,这一对还真是碧人。要多好的女子,才这么聪慧,别人是一点就透,这都是不点自通了。
  
  对方啧了一声,说你瞎了,这个收信的叫吴邪,你见过哪个女子叫这个名字的。
  
  我吐了吐舌头,朋友不再理我,又念到:我的记忆有时很脆弱,混乱的时候,常常会忘记很多事,今天见到了格桑喇嘛,突然想起了以前在蛇沼,你笑的很好看。
  
  
  朋友念着自己都笑了,他把信给我看,指着那一行,那“很好看”三个字一开始被抹去了,换成了别的什么字,但是很快又被划去了,连带着整个句子都划去,仿佛是放弃这一句了。后面却又用笔,一笔一划的将那几个字描出来,分明又是想让对方看到。
  
  真是……我接着往下看,果然,这个人自己都开始吐槽自己——
  我好像不太擅长写这种话。
  
  朋友笑道,岂止是“好像”。他摇摇头,手指又向下滑,落在斑斑驳驳发皱的下一行上——这里又是另一个时段的事了。
  
  今晚的月亮很远,我问喇嘛是不是十五,他说不是。
  
  往下,下面那句话又深了几分。
  
  很奇怪,我每次想起你,想起的都是你的笑容。
  
  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后来,笑的时候,那双眼睛都是睁着,嘴上在笑,眼神盯着人不放。但是你闭着眼笑的时候最——
  
  ——后面这句话看不清。墨迹糊了一片,完全不知道写了什么。朋友将纸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凑到眼前透着光看,还是没太看清具体的内容。他冲我无奈的耸耸肩,问我道,一个充满警惕性对世界充满敌意的人,什么时候会闭着眼睛笑。
  
  
  他没有戒备了,我脱口而出,然后顿时仿佛懂了那句话背后的意义。
  
  
  这样的人闭着眼睛笑的时候,大概是很淡的,完全意识不到的那种笑容。最常出现的时候,大概是睡熟后,全身的戒备和负担都卸下,不再担心身边的任何阻碍挫折,好像一个用尖刺将自己包裹的人,在那一刻突然卸下防备,又一次无意中流露出本真的面容来时。这样的面容,只有对着最信任的人,才做的出来吧。
  
  我好像看到一个仿佛没日没夜走了很长路的人,终于走到了终点,他靠在那个模糊的影子的肩上,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越来越重,然后慢慢地露出几分笑意来。
  
  我又仿佛看到了清晖月色,寂静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雨一般的声音,那个人睡得正熟,埋在对方的肩上。而那个始终沉默着的影子,在那一刻却是无声而清醒的,他静静地看着怀中人浅浅勾起的嘴角,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面庞侧轻柔的滑过,眼底盛了什么,深沉的,漆黑的,波澜的,看不清了。
  
  
  我不禁佩服起这个写信的人来,然而我却也说不清为什么佩服他。
  
  
  朋友道,这样的情书,倒是很少见。
  
  
  后面还有几行字,却都只是结尾了。
  
  这本来就是一封很短很短的信,短的只有薄薄的一页,短的只需要折两次,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揣入内衣口袋侧,放在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信上是这样写的。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说我不会笑。
  
  刚才有个土家族的女人路过,说我写信的时候弯着唇。
  
  这算是笑吧。
  
  
  然后这之间又隔了很长的一个空白,什么都没写,在信的结尾,单单写了个“我”字,我想你,我爱你,我首先想到就是这些,可就这么一个“我”字,又被这个人删去了。后面换成了——“过了这个时间,我就回家。”
  
  
  信到这里,就算终结了。回家这两个字,落在这里实在是好的让人心里发酸,我的眼前又分明飘起远方的风尘,却只有风尘,那个归家的人的影子,影影绰绰的行走在风尘中。 
  
  
  落款,张起灵,这倒是干净利落的字,不像写吴邪的时候,一笔一划,笔锋中都带着注视的目光了。
  
  信终。
  
  
  我默默然,半响才闷闷的冒出一句,这算什么啊。
  
  
  朋友笑道,怎么,我说了这是一封特别的信,现在你信了吧。
  
  
  后来,后来怎样你知道么,我问道,信上这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他们和我爹去乡下了,在雨村过,每天杀杀鸡逗逗狗,倒是很舒坦。
  
  
  再到后来,这两个人的墓和我爹挨着,清明的时候我负责烧纸钱。这封信是倒腾房子的时候搜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多久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翻出来看看,只觉得很感慨。
  
  
  我默默地看着信,视线从刚劲有力的吴邪慢慢下落,落在那个潦草简洁的张起灵上面,然后没说话,就那么发怔。
  
  朋友说,傻了吗你。
  
  我摸摸鼻子道,有点。
  
  
  恍然中我仿佛成了那个不知道怎么写信却又拿着笔在写的人,手指捻着那纸页,将那字用笔两下划去,后面想了很久,却又再加上别的什么,然后又很快划去了。明明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却在这几个字间游离不定,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其过错,又是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可改一般。笔尖在泛黄脱色的纸页上划过,一笔,一划的,很漫长的功夫,带着视线的注视,带着不自觉为唇角的弧度,带着足够的情感,一点一点将那删去字,又一点一点描回来。
  
  
  放肆的,无谓的,天真的,不屑的,敌意的,尴尬的,冷淡的,不信任的,苦涩的,放松的,还有最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的记忆有时很脆弱,混乱的时候,常常会忘记很多事,但是我总能想起你笑的样子,想起你的样子,就好像想起了全部。
  
  你笑的很好看。

  
  视线有点模糊,眨了眨眼睛,却又看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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