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只差毫厘》·下

[BGM:Lifeline]
《只差毫厘》by多多

  8.
  由于前夜的突袭,负责转移交接的队伍提前到达。安岩坐靠在墙上睡意迷茫的时候,被门外的骚乱声吵醒,包姐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扔给他让他迅速清醒准备转移。
  
  凉水溅在了脸上,冰冷的刺激一下子使人清醒了许多。安岩抹了把脸,刚站起来,就看见两排装备精良有素的士兵从门口涌了进来,迅速的站在屋内的两侧,枪抵在地面,漆黑的光泽。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见神荼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桌子扶着额头。漆黑的发凌乱的覆在手指间,看不清神情。隔着手隙,能看到他冰凉的眼眸,缓慢地抬起来,很清醒,清醒的让人不寒而栗。
  
  包妮璐冲着安岩招了招手,修长的手指往回勾了勾,道:“神荼的事你已经完成了,现在组织要进行转移,过来,不要影响交接。”
  
  “包姐——”安岩向前伸手,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对方美目一瞪噎住了声。
  
  包妮璐眉间微簇,那双美艳勾魂的眼睛现在严肃不容犹疑,她给安岩使了个颜色,低声道:“给我过来。”
  
  “——人呢?你们在干什么?”
  远远地,就有个男人的声音一路呵斥着一路走近。两只手从门口的几个士兵中插了进来,干瘦而有力,上面还戴着夸张戒指的手。那手将旁边的两个人扒开,然后士兵的缝隙中钻出一个金色的头来,黑色的靴子一脚踏在地上。这个男人三两步走了进来,眼睛微眯着,先是环绕了房间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神荼身上,半响又转向安岩。
  
  他还没开口,包姐抿了抿嘴,就先说话了。
  
  “长官。”
  “No 长官 No长官。”那人夸张的摆手,歪着脑袋看着安岩道,“你,是这个人的看守吧?没你事儿了,get out!”
  
  神荼的声线冰寒薄凉,他坐在那里没动,冷冷的开口:“你谁啊。”
  
  “哟呵,你还会说话。”那人睁大了眼睛看着神荼,抱着臂往神荼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我可听说你以前可跟个哑巴似的,呵,amazing。”
  
  安岩看着包姐,那个女人皱着眉头眼睛瞥向一边,抬手撩了撩耳侧的发,低声道:“这是负责转移神荼的医疗队队长龙傲天。”
  
  安岩被包姐这句转移队队长给梗住了,看了一眼龙傲天,又看了一眼包姐,抿了抿嘴,神情复杂但最后也没说什么。他垂眸一步步缓慢的向包姐走去。昨夜腿上的伤口还没好全,蹭在布料上,扎进肉般的疼,血浸染出来,红了一片。
  
  而自己的身后,龙傲天从袖中潇洒的甩出钥匙,向空中一抛然后稳妥的接住,打开了玻璃墙旁边的保险窗。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扳手上的指纹密码解除,那面阻隔数年的囚笼慢慢上升,灰尘由于震动而不断地下降。
  
  安岩忍不住要回头。包姐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出去拽在身后。她凑道安岩的耳边咬牙低声警告道小心,这个上级是出了名的肆意妄为,能不要出事,就不要出事。
  
  旁边的士兵呼啦一声迅速上前,耳畔都是装备衣料摩擦拂动的声音,人墙迅速将神荼团团围住,密丝合缝,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听间冰凉的镣铐碰撞的声音,咔哒一声扣上了。然后是窸窣的走动声,那士兵又呼啦一声散开,持枪迅速的站成两排,给龙傲天和神荼让开了空间。
  
  包姐拽着安岩的领子拉着他往后撤:“别人的事,和你无关了,跟我们一起撤退。”
  
  “包姐——”安岩皱着眉不想走,往后踉跄了几步。他的视线从士兵散开的那一刻开始就盯着神荼不放,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接受了龙傲天的手铐,神色如常的慢慢走在龙傲天身后。视线冰凉如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张嘴想叫神荼,还没开口,就被包姐抓着领口一把拽了回去。那个女人被他搞得冒火了,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安岩,遵守上级命令。”
  
  安岩看着包姐,刚张嘴就被对方的手捂住了。包姐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决断不容置疑。这个女人很少露出这样的眼神,而每一次如此,都必然有必然的理由。

        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从恍惚无助慢慢沉淀暗淡下来。
  
  楼道空寂,灰尘四起,斑斑血痕。
  
  安岩和包姐走向这一端,神荼跟在龙傲天之后,向另一端走去。
  
  空气中只有并不整齐但统一的步伐声。
  安岩每走一步,心里就沉一分,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这些记忆的片段都在不断的褪色,让他越想越步伐沉重。他想到了黑暗中明晃晃微弱的灯火,想到了隔着玻璃窗对方轻浅的笑,想到了双手隔着玻璃相触时,世界寂静,对方说的话。
  
  他说,我想触碰你。
  
  安岩站着不动了。
  
  站在楼道的尽头,阳光穿过灰尘在墙上留下光影。站的像一棵树。
  
  身后传来了激烈的什么东西的碰撞声,一阵巨大的混乱,远远地传来了龙傲天大声的呵斥和略带惊慌的叫声,士兵们的步伐乱成一团,瞬间纠结在一起。像一片平静的大海,突然间波涛汹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安岩和包姐几乎是同时回头,他睁大了双眼,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个冲向他的不可一世的桀骜身影。
  
  黑发在空气中飞扬,破开了一切。他们之间的阻隔在这一刻消失不在,只有一段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安岩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到了对方的脚用力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凛冽风声,额前的发在微微拂动。
  
  然后是枪声。
  
  破空炸响,寒气四溢,突如其来的枪声。子弹在一瞬间穿透了空间,面前的身影闷哼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安岩张嘴已经叫不出声音,他发了疯似的往前冲,什么都看不清,眼里只有一片混乱。包姐在说什么,他也听不到。耳旁充斥着激烈的枪上膛和装备碰撞以及士兵迅速冲上来的声音,龙傲天大声地喊着什么,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里只剩下他倒地的模样和自己奔跑每一步落地的响声。
  
  这条路看似短,在那一刻显得却尤为漫长。漫长到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血气都放慢,漫长到再快一分都是奢侈,漫长到自己的手向他伸出,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入膝盖下左一寸,整条腿瞬间失去了控制能力,冰麻一片。剧痛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冰冷传遍了全身,封锁了意识,安岩眼前一黑,跌倒匍匐在地,激起一地扬尘。
  他失去了意识。
  
  包妮璐失声跪下,双手捂住了嘴,她放下一手迅速的放到了腰间握住了枪柄,却在下一秒被对方的士兵的枪抵住了额头。
  
  “you know,你们逼我的。”龙傲天晃着步子,靴子一下一下敲在地面上。他伸手潇洒的撩了撩他的金发,眼神瞥下来,冲着包妮璐摇摇头。
  
  “你们啊,too naïve。”他转身,轻飘飘的将手中的冰冻枪扔在了地上。
  
  枪身在水泥地上滑动了几寸,打了个弯子,不动了。
  阳光映的走廊墙壁上的血痕越发的深沉。
  
  龙傲天冲神荼瞥了一眼,给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带走。”
  
  
  
  9.
  安岩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找神荼,当他意识到这个房间没有玻璃墙更没有那个人之后,看着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
  
  空气中几乎看不见尘埃,窗帘垂挂,没有残破,在风中微微拂动着。窗外没有硝烟枪炮轰鸣乍响,只有安静,偶尔有人从过道走过的脚步。
  这里是战线后方,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安岩沉默着,心里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江小猪在他的病床前守着,见他这个样子也只有拍着肩哄他:“哎,我知道你对病人有感情,但人家不也没死么,这不被接到上面治疗去了?等过段时间,这便打仗消停了,哥带你去看他行不行?你也是,那么冲动……”
  
  安岩听着,一直没回应他。那双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慢慢地恍惚,又慢慢地合上了。有什么东西一直堵在心头,难以压制,复杂混淆,将脑海翻天覆地乱成一团。他现在看什么都像是神荼。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的伤怎么样。”
  
  江小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轻伤,轻伤,小事。你腿上伤的重一些,但没碰到骨头,养段时间就好了。”
  
  安岩嗯了一声,然后消停了,躺在病床上,听着江小猪在自己身边叨叨,就那么听着,安静的像以前的神荼一样。
  
  江小猪说的没有错,他受的的确是轻伤,伤好的很快。
  
  包姐将他的情况做了个整理,把他受的伤打了个幌子,改成了“为保护医疗部安全而勇于应敌”,给安岩去了实习生的名号,扶正顺便还记了个功。按照程序,伤好之后重新任职,他还是要去心理部,但安岩拒绝了,他拒绝再与任何被关在玻璃墙中的人接触,独自申请去了外伤科。
  
  他比以前更加负责任了,安静严谨的不像是以前的安岩。工作之余就去楼下一个人安静的吃串,或者待在自己的隔间里翻书。
  
  他再不提那个人的名字,身边的人也将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忌讳。
  
  只是给人包扎的时候有时会略微的停顿一下,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有时会突然停住。慢慢地抬起手,在空中扣一扣,直到手穿过空气毫无阻隔的落了下去,那双眼睛才恍然,恢复了清醒。
  他有时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人,梦见了一段本与自己无关的经历,梦的太深,以至于醒过来的时候,每每有什么东西打湿了枕巾。
  
  他去取药时,罗平拎着他的小铁秤随口对他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相信我,你会忘了这些的。”
  安岩道:“你会忘了瑞秋么。”
  罗平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铁秤看着安岩,那道锐如鹰隼的眼神隔着墨镜,依旧能感受到。安岩不辩驳,不解释,他看了罗平一眼垂眸道:“不抓药是吧,那我自己来。”
  罗平打开安岩伸出来的手,夺过他手里的药单子,转身撩开布帘夺步而去。
  
  一个月,两个月。报纸接连不断堆积在案头,安岩一张张翻过去,却不再念出声了。
  战争局势开始起了变化,敌方势力本被不断打压,却在最近的时候突然抬头,攻势猛烈,原本即将收尾的战场,如今又再次胶着起来。
  评论争议无数,布满了整篇白纸黑字。安岩扫过这些,每天晚上空白的时间,就这样打发过去。
  如果一直这样,任由时间冲刷,或许真的有一天,他会忘了这份感觉,他会将它埋藏在心,像医疗部的很多人一样,安静的工作,谈笑风生,而只在幕后自己舔舐伤口。
  
  但天意弄人。
  事情的转折开始于一道门响,支呀一声,安岩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到了门边修长绮丽的身影。
  是包姐,她站在门口,胳膊夹着公文包,精致的眉微微敛着,那双犀利而灵动的眼睛看着安岩,神情复杂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是低声道:“上面有人找你。”
  
  安岩没说话,他看着包姐,按着纸页的手指微微的颤抖。
  
  他慢慢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安岩在遇到神荼之前,只是一个刚刚加入组织的实习生。他受江小猪的推荐进了医疗部,对组织本身知之甚少。他想的很简单,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有一个栖身之处,而不至于天天逃亡流离罢了。至于组织和其他势力的火拼斗争,你死我亡,侵吞地盘,从来不是安岩的考虑范围。
  
  他唯一会使的武器是冰冻枪,还是手抖得打不中靶的那种。
  
  好在的是医疗部不需要上战场,一般情况下也与流血无缘,组织的重点也从来不在医疗部上。所以安岩从加入THA开始,见到过最大的长官,就只有包姐。
  
  所以当深处黑暗,坐在冰凉的铁质椅子上,强烈的白光一瞬间打在身上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挡住了光,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全身都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下,自己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那个问他话的人坐在黑暗里,旁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满头金发,挑着眉毛眼露精光,看着安岩嘴角带着三分笑。安岩一眼认出了龙傲天,当即心就沉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充斥着心脏,喧嚣充斥着耳膜。他吸了口气,将全身的不适都压下。
  潜藏在心底的回忆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如同湖水底部的淤泥杂质翻涌而上。
  
  那个老人开始问话,每一个问题或绕弯子,或不绕弯子,却都是有关神荼。
  他从神荼与他的第一次见面问起,问神荼的身世,问神荼的朋友,问神荼平时做事的习惯。
  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每次他说不知道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对面人的气势更严峻了一分,龙傲天侧着下巴,手上拎着把手枪,一晃一晃的,不时抛起来,又一捞手将它接住,每每接住枪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给安岩一个威胁的眼神。
  
  安岩想起了包姐的话,想起了她以前对于神荼的讳莫如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他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满脑子里想的却是神荼到底怎么样了。
  
  他想起什么了么,还是做了什么事,惊动了上层?还是他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受伤了么,多重的伤?现在在哪里?谁陪着他,有人照顾他么?对面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善意,他们——会不会神荼他——
  
  安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甩了甩头,逼自己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正对上了对面那双苍老没有感情的眼睛。
  
  “神荼有没有跟你提过,阿赛尔这个人?”
  
  对面人的声线沙哑而冰凉,仿佛话语中也带着道道皱纹,没有起伏,只有压迫的威严。
  
  “没有。”
  
  龙傲天抬起头夸张的笑了一声,他举起手由前到后撩了撩他的金发,晃着步子走到安岩面前,两手撑在安岩身侧的椅背上俯下身,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打幌子,stupid boy.”
  
  安岩面不改色,他坐直了,皱着眉头道:“我说了我不清楚。”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
  黑暗深处的老人道,“阿赛尔是神荼的弟弟,在三年前,岐山突围时,死于敌军之手。”
  
  安岩的脑海嗡了一声,想到了以前在夜里,神荼被噩梦惊醒的时候。
  
  “那凶手呢!”
  “凶手是我。”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安岩的瞳孔不自觉的放大,他颤抖着握紧了双拳。龙傲天站在一旁二话不说举起了枪,直接冰凉的抵在了安岩的脖颈侧。
  “神荼是敌人,是和珅的心腹,是岐山计划的重要目标。”
  
  “阿赛尔死亡,神荼被俘。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用的人,却不想他作为敌方的核心人物,却失忆了。”对面的老人继续道,“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么。”
  
  “那……那他现在……”安岩双手冰凉,有汗顺着后颈滑下,打湿了背后的衣裳。
  
  “他逃走了。”
  
  “根据我们现在的情报,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和珅旁边,岐山计划失败。”
  
  “这都是拜你所赐。”
  
  空气寂静,安岩瞳孔颤抖着,他的双手紧握着扶手。只听到对面的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那位老者缓缓的站了起来,从身旁的人手中接过了拐杖。
  拐杖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极沉闷的一声响,回荡在房间内。
  
  “你已经被THA除名了。”他说。
  
  身后有人上前,为老人披上黑色大衣。老人垂下头,不再看安岩,转身离开。拐杖一步步落在地上,不远处门咣当一声打开,外界的空气涌进来,轻轻拂动了安岩额前的发。
  
  
  龙傲天将顶住安岩脖颈的枪向上托,狠狠地抵在了他的下巴之下,他埋下身,眼神与安岩相对,说话时带着的气息喷在安岩的额前,一字一句都透着压迫和危险。
  
  “神荼恢复记忆,出逃成功。”
  
  “而他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这件事。”
  
  
  “你可从来没有上报过。”
  
  枪口擦过皮肤与下颚,火辣辣的刺痛。龙傲天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两个配枪的男人走上前来,手里的镣铐在空中晃过一道银色的光,咔哒一声扣在了安岩的手腕上。
  
  安岩没做声。
  
  他看着带着镣铐的双手,终于明白了一切。
 
  
  恍然中他想到了当年江小猪邀请他加入THA时说过的话。那个胖胖的带着眼镜的男人一提到自己所在的组织就眉飞色舞,拉着安岩的手拍着胸脯保证道:
  “THA是能带给世界自由的希望。”
  
  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外面传来了清脆响亮的扣锁的声音。
  
  安岩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已是空无一人。
  
  
 
  
   
  10.
  最后一次见神荼,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月,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安岩被粗暴的拖出监狱,一路蒙着眼睛带了出去,踉跄的走在路上的时候,感受到了外界凛冽的风雪,打落在自己的身上,钻入了脖颈。
  
  战争已经进入了尾声,两方势力两败俱伤,僵持了数月后,终于做出了妥协,一方答应了谈判。
  
  他的眼罩被扯去,睁开眼,眼前一片白亮,刺痛了常年不见阳光的眼,控制不住的拿胳膊挡光。雪花落在身上,通体冰凉,热气从喘息的嘴中冒出来,在风中散开。
  
  对面有个熟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很轻,仿佛是在梦里。
  
  “安岩。”
  
  安岩全身抖了一下,慢慢地将胳膊放下,遮挡垂落,看见了对面修长瘦削的身影,风中飘扬的黑发,还有那双浩瀚如海深邃的眼。
  一时间脑海空白了一瞬,他恍惚中分辨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安岩迅速的向前一步,立刻有枪顶住了他的后背。所有的情感,混沌包杂,乱成一片,思念,委屈,担心,害怕,悲喜,一时间全部涌上脑海,哽在喉头,再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看着神荼,正如对方看着他,没有说话,两个人站在那里,像相隔不远的两棵树。
  
  寒风吹拂安岩单薄的衣衫,全身近乎麻木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身处山崖之上。
  
  神荼站在对面,身后一片雪白空旷,什么也没有。
  
  安岩看着他,渐渐明白了什么,眼眶慢慢红了。
  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做好万全准备的战士,他们整齐的排列着队伍,站在风雪之中。刀刃上沾了雪花,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而神荼只有一个人,漆黑如墨的风衣在风里扬起,猎猎作响。他站在悬崖之上,沉默地面对着众人,眼神淡漠,气势如山。
  
  这根本就不是谈判。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感情,慢慢地顺着眼眶滑了下来,灼热的,刺痛了冰冷麻木的脸颊,滴落在地上,湮没在雪里。
  安岩喃喃道:“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来的。”
  
  神荼看着安岩,那双眼睛中的浩瀚冰雪仿佛也化开,深深地如同跌入了没有尽头的星空。他的眉展开,声音低沉,却温柔,难得而奢侈的温柔。
  
  “对不起。”他说。
  
  “我想起了一切,却还是没能阻止这场战争。”
  
  他伸手,向安岩伸出了手,修长而分明的骨节,雪花穿过了手隙,在两人之间飞舞。那张脸在安岩的视线里模糊了,只能看见对方勾起的唇,淡淡的笑容。像是什么东西化开来一般,那视线也化开,极淡,却深。深到进入了骨髓,深到整个肺腑都在抽痛,深到安岩胸膛左侧的某个地方,开始剧烈的挣扎,挣扎着想要过去,想要不顾一切的上前,想要挣脱一切,只为了扑进他的怀里,只为了触上他的脸,只为了打破那层距离,只为了叛离一切,只为了在他身侧。
  
  对方的声音很轻,刻骨铭心,连带着他的视线,成为了一生无法忘记的最终刻痕。
  
  “我想触碰你。”
  
  枪响。
  
  世界空白了,一片寂静。
  
  安岩已经分不清他在做什么,他拼了命的挣扎开身后束缚的枷锁,拼了命的冲上前,在无声的世界中只剩下了眼前的人。他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像他伸出了双手。
  
  子弹穿过,鲜红的血液溅上了安岩的脸,神荼身形向后仰,风衣在凛冽作响。
  
  两只手在空中拉近,风雪呼啸,指尖即将相触,却又拉开了。
  
  耳畔不知道是谁的嘶吼,是谁的不顾一切,是谁的歇斯底里。仿佛要穿透一切,穿透云霄,所有事物都化作齑粉,所有事物都失去意义,眼里只有他,只有他的眸,只有他的面庞,只有他当年昏黄灯火下的眼神,只有他的双手,环抱了全世界。
  
  指尖之间,隔了一道玻璃墙的距离,只差毫厘。
  
  他湮没在了风雪里。
  
  
  
  风声扑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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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刀啊……再不磨磨,就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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