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二十二·海伦


  张起灵到底是个什么人,安岩不清楚。

  他对这个男人仅有的印象,就只有医院冰凉无人的白炽灯通道,靠墙而立的瘦削身影,几张没有表情的照片,还有几张含糊不明的速写。他的事师父缄口不言,他的存在神荼也很少提起,所以这个时候接到这个人的电话,是从未想过的。
  
  他说,两周后,希望能见一面。
  
  说完即挂,反应过来的时候,听筒已经是忙音了。
  安岩愣了一下,哈?
  
  什么见面,见面干什么,在哪里见,什么时候见?
  有话说清楚这么简单的?
  这个人说话一直是这样吗?
  
  神荼听了安岩添油加醋的讲述,认真地点头,是。
  安岩:…...
  
  不愧是师徒,嗯,这国外没白呆。
  
  神荼问他想怎么做,安岩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诸如先用家传佛式剪刀腿打断这个人的膝盖,然后扣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到师父面前磕头认罪,再拿出祖传百炼钢大剪刀——
  
  咳,身边的男人道,你打不过。
  阿赛尔躲在被子里笑了,安岩面无表情用手推丫的脸,冷声道反正这个人不可原谅。
  
  
  神荼的手很凉,覆在手上总是很舒服,安岩很依赖那种被攥在手心的感觉。他和神荼在那个晚上几乎没睡,和阿赛尔允诺插科打诨半个晚上。那孩子一开始还有心思和安岩拌嘴,允诺一来就翻脸不认人,整个人把病房当自己家,允诺坐边上其他人瞬间划做“闲杂人等”,无形暗示快快快该干嘛干嘛去——安岩单手托腮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闹得阿赛尔兄dei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不料读条半秒,这个熊孩子就反应过来,脸色一改,直勾勾看着安岩被神荼握住的手,不客气的哦了回去。
  
  ——安岩站起来拖着神荼出去了。
  ——锤在男人肩上。
  
  你也不管管。
  
  迎着夜风,安岩听到了神荼极轻的笑声,他侧过脸去看见视线中男人散乱在风中的发,连同黑暗之中看不清的脸庞。他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笑什么笑,嘴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任由身侧的人就那样站着,在深夜中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耳畔只有风声和对方的呼吸声。
  
  安岩平常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喜欢和朋友插科打诨,喜欢犯傻也喜欢卖弄小聪明。如果和别人呆在一起而长时间谁都不说话,总觉得会陷入一种尴尬,非要热热闹闹有话说不可。但神荼不一样,哪怕他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只是站在那里,也从来是默契的。
  手背上的指尖不留痕迹地握紧,神荼道,累了?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高强度的工作,积累的成果全被一通莫名其妙的抄袭事件和花边绯闻压了下去。这边阿赛尔受了伤,那边张起灵不知道要搞什么。
  安岩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摸摸下巴。
  嗯,还好。
  
  
  那个晚上神荼第一次认真讲了一个睡前故事,阿赛尔撇着头埋在被子里听,允诺托着腮眨着眼睛,安岩睡意朦胧趴在另一张病床上,觉得神荼好像一个幼儿园园长。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很凉,也很温柔。
  
  讲的还是安岩讲过的那个,小和尚和小狐狸的故事。
  
  小狐狸成了老狐妖,遇到了大和尚,对方穿着金色的袈裟,正在跟乡民们讲道。有一位落魄书生问大和尚,为什么我一直考不中功名呢?
  
  大和尚说,凡事不成执念。
  有一位织女问大和尚,为什么我找不到如意郎君?
  大和尚说,凡执念需要时日等待。
  
  老狐妖听不懂了,他想到小的时候,小和尚说,那我成为你的亲人吧,只是你要小心点,被我师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老狐妖歪着靠着椅背,在阳光下睡着了。
  大和尚讲完了道,耐心地等人们走散,解开了身上地金色袈裟,默默将它覆在了老狐妖身上。
  
  
  ……神荼停顿了一瞬,抬眸,视线越过书籍的纸叶,看见了安岩沉沉的睡颜。
  埋在被子里,半只手露在外面,像只猫爪。
  
  
  阿赛尔长长出了口气,就床打了个滚蹬被子爬了起来,没好气地推了把神荼的肩,然后这一高一低两个兄弟和小时候一样溜了出去,悄无声息的。
  
  ——跑出去当然是干坏事了。
  当年是偷跑去马戏团,阿赛尔紧紧抓着神荼的衣角,两个孩子趴在幕布下看舞台上燃烧的铁圈和震天的掌声——然后回去一个人写了一篇八百字检讨。
  
  而这一次夜里连只乌鸦叫都没有,阿赛尔叼着棒棒糖转着鼠标,劈里啪啦中歪着脑袋夹着手机,喂,你说的到底行不行啊?
  
  哎呀秦小爷,对面的男人哈哈笑道,你放心,我们做生意不会砸自己招牌,这流量是小事儿,我们还压不下去这个?
  神荼单手托腮看着电脑屏幕,看到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文字,各个平台都出现了,从各个角度诋毁郁垒这个人。这些人突然出现,像是蛰伏了许久的猎手,时机一到就迅速的露出自己的刀口。
  
  他不会允许这些人得逞。
  至于怎么做,那就是他的事。
  
  
  夜的尽头,天际露出世界的第一缕白色,雪白的医院楼道染上一层薄薄的朝阳,阿赛尔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得意的哼了一声。
  
  神荼说了声谢——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一口“没帮你别自作多情”给堵了回去。两个弟兄对视一眼大蓝眼对小黑眼,又同时撇开了头去。
  
  啊,别扭,别扭死你吧。
  
  安岩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昨天晚上的黑TAG少了一半多,正纳闷儿就接到了包姐的电话恢复更新,就觉得跟自己脑壳被敲了一棒。然后一抬头,看见阿赛尔那个小混蛋不好好躺床上,和神荼一起在窗子边特男神特炫酷地站着,任由风把他地病号衬衫吹得哗哗扬。
  
  小混蛋像个大爷一样深沉道:有些人生活的平静,是因为有人在外面遮风挡雨。
  
  安岩:哈?
  
  允诺一歪头,看见阿赛尔打了个哈欠,神荼也打了个哈欠,两兄弟一起揉眼睛。
  哈个屁,阿赛尔说,去给我们买早饭。
  
  医院外有一家闻名半个城的包子店,不仅包子好吃,凭病人的挂号单还可以打五折,所以时常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安岩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提着包子穿过马路回住院部,就看见了医院大楼下停着辆车。
  
  安岩知道有些车值钱,有些车很便宜,但具体什么车不得了他完全搞不懂,但是看路人看那辆车的眼神,想必也不是什么凡车。买菜的大娘一边淘菜一边嘟囔着这车划不得哦划不得哦,卖一辈子菜都赔不起。
  还没走到医院大门,远远看到那辆车上走下一个女人,夹着精致的黑色皮包,修长的一双腿被卡其色包裙包住,披肩长卷发,自身带着强大的气场,一种极强的距离感。
  
  安岩心里啊了一声,美人。
  又在心里啊了一声,有钱的美人?
  
  女人站在楼下,看着手机上的地址,又抬头看了一眼医院建筑,看了一遍又看,似乎不相信似的。安岩这时已经走近了,她就顺手拦了一下这个提包子的男人。
  
  
  请问神荼先生是在这里吗?
  啊?安岩诧异,是、是啊。
  谢谢。
  女人抬腿就走。安岩反应回来,哎哎哎,你找他有事吗?哎?
  
  
  彼时朝阳初升,安岩还是个汲拉着拖鞋和宽松衬衫的市井男人,和眼前走过去的女人格格不入。长卷发头都不回,低头按下了电梯,望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微微皱起了眉头。
  
  
  神荼先生怎么会在这种三流城市的医院里。
  公司那边等着他回去,等了两天,都说有急事,急事就是在这种小医院里吗?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是干脆利落的噔噔声,在安岩的记忆里,只有包姐才会穿这种鞋子。那简直是另一个阶级的事物,以至于他常常忘记了,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所接触的世界,是和他完全不同。
  
  安岩眨了眨眼睛,站在医院外的花园,提着手上的包子,像条被遗弃的狗。
  
  敲门声是久经训练的三下,一声重两声轻,声音刚落,靠着窗浅眠的男人就睁开了双眼。
  
  阿赛尔打着呵欠开门,还以为是安岩,人没看清就要去拿对方手里的包子,然后啊了一声退了好几步,你谁啊?
  
  楼道里传来安岩爬楼梯咚咚的声音。
  女人道,秦总。
  
  神荼看了一眼女人,神色不惊地合上书。
  
  安岩赶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就是女人纤长的背影,披肩流水般的卷发,微醺的阳光下发丝中银色的耳环反光,从上到下精致得近乎完美。她站在房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因为除了她之外,允诺头发还没扎乱乱的,套着兔子睡裙,阿赛尔一身病号服,就连神荼也只是衬衫,脚上踩得还是阿赛尔的拖鞋……
  
  后来安岩才知道那个女人叫海伦,是神荼最得力的秘书,也是这个秦总跑路惯犯的负责人。她只比安岩大三岁,却已经是公司极其有影响力的成员之一。
  
  后来海伦才知道那个提包子的宅男是安岩,也是网上最近火起来的郁垒。
  
  而就算知道了,她也难以抑制第一次看见这场景的诧异。
  
  她印象里的秦总,寡言少语,行事作风简洁有力,思考决断思路清晰而无懈可击,举动之间的种种细节都体现着教养——只有从小受到贵族教育的人,才会有的那种教养。但是现在秦总神色自若的坐在病床边的木椅子,浑然和她眼中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神荼接过海伦手中的西装,边走边披在自己身上,走到门口了撞上还愣着的安岩,眼中就有了些暖意。
  
  
  他道,有些事,等我回来。
  靠的有些近,说话的声音响在头顶,震的头皮一阵发麻。
  
  安岩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手中的包子,就提了起来。
  
  神荼身后的女秘书刚想张口说公司有专门的餐厅,就看见神荼很自然的把手伸向塑料袋,拿了一个包子叼在嘴里,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一向对偷拍八卦嗤之以鼻的女人,这一刻超级想拿出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
  
  
  清晨的风微凉,男人不紧不慢的步伐踏过医院的过道,女人边走边打电话。楼下的车灯打开,极低但稳定的轰鸣声响起。
  
  病房里,允诺推推阿赛尔的胳膊,喂,喂喂喂,你哥是什么人啊。
  阿赛尔叼着棒棒糖哼哼道,很常见啊。
  
  只有他知道,早在德国,早在他在夜店厮混叛逆的时候,那个男人所走的路,就已经和很多人完全不同了。
  
  安岩盘腿坐在网上,咬着豆浆一遍又一遍刷着TAG,心里确定了这些评论的确被洗过一遍的事实,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姐的消息弹窗跳了出来,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催促他按照往常的进度继续更新,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神荼。
  
  车从医院驶出,慢慢地汇入车流之中,窗外人群噪杂,街边摊上喇叭一遍一遍响着。神荼听着身旁的女人不带声调地念着事程,低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机。
  手机壳是安岩去年生日买的郁垒。
  
  安岩缓缓地,缓缓地,在郁垒最新的一条动态下,打下这样一段话——
  
  你会慢慢的,慢慢的变成大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意愿改变。你会学着去爱,你会学着去面对很多曾经逃避的事,你会慢慢发现,有时你觉得你活得还不错,是因为有太多人挡在你的前面。
  
  ——键盘声中阿赛尔和允诺在抢包子,龙傲天无奈得像个老妈子。
  
  爱就是背靠背站立,为对方分担一半的风雨。
  
  虽然归根结底,两个人所付出的和单独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但生活就是这样,因为彼此的存在,而莫名其妙的让人安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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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 •̥́ 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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