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七·月饼

  他们一个人在另一个城市。
  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国家。
  
  走在同样陌生的道路上,认识着同样陌生的人。
  
  大一军训最后一天,分列式后安岩在学校的邮政局收到了神荼的第一封信。
  
  信纸是褶皱的,这不太符合神荼的风格。那个强迫症哪怕是一张纸都会叠的整齐平直,而这页信纸折痕明显,边缘已经有些发黄卷边,只能证明这页信纸被这个人带在身边,打打开开,反反复复了很多次。
  漂洋过海,安岩将信纸迎着风抖了抖,靠在学校的路灯下读。
  
  安岩:
  
  一切很好。
  
  笔到这里停住了,接下来的一段话用的是另一个颜色的笔,字迹也稍显不同。
  
  这个人多半是不知道写什么,所以想一句写一句,把信纸带在身边,也怪不得这纸已经这么旧了。
  
  信封里还有几张照片,大部分自然还是神荼和阿赛尔,阿赛尔自然还是不情不愿看着他哥仿佛有仇,而背景自家里的客厅到学校的林荫道变换不等。
  
  还有一张是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让人意外这个人不是外国佬,而是一个标准的亚洲人,还是一个很好看的亚洲人。
  
  照片背后只有寥寥数语,这个人是神荼大学的副教授,仅此而已。
  
  印象中他从未见过比神荼还要冷的人,或者说,疏离感还要强的人。而这个人只是在照片上,只有一个侧脸,抱着书,在大理石的巷道一侧穿过。就这么一个动作,一张照片,安岩仍能感觉到他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和距离感。这无关时间距离,如果这个人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依旧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对方的眼眸漆黑如墨,眼角有了很浅的纹路,身形挺拔,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安岩把神荼和这个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觉得神荼就像小时候的他。
  
  ……神荼这是找到了亲生父亲吗。
  
  呸,人家亲爹还健在呢。
  
  安岩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下巴,视线在两张照片上转了一圈。
  
  ——不,又不对。
  
  他把照片收回来,想了想,没想出来哪里出了问题,就又把它们放了回去。
  
  安岩把信收好,就着晚上的夜灯打了个呵欠,单手拎着挎包回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还没搬进来之前舍友就差不多知道名字了,所以互相熟稔起来都挺快。舍友们都挺随和,也没有什么高冷,虽然不至于迅速打成一片,可他和大家关系都还算不错。
  只是他的上铺是一个叫龙傲天的,做事很张扬,而且很喜欢带着别人一起张扬……虽然他安岩也喜欢热闹,但是和这个人相处的稍微久一点,总会觉得不太习惯。
  
  ……大概是自己跟神荼待久了,习惯安静了?
  
  他抬头,远远的看到了刚升起的月亮,从树梢上慢慢爬起。薄薄的云层轻柔舒缓的从旁掠过,风如同将月光掀起了细小的波浪,落叶滚走在脚下远去。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伸手摆了几个很夸张的动作——狂——拽——屌——酷——咳咳——
  
  他甩了甩手摇头,玩不起玩不起,还是算了。
  
  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挎包的影子在地面上一晃一晃的,随着行走慢慢的越摇越短,又越摇越长,最后湮没在黑夜里。
  
  半个月后,神荼在校外咖啡店的角落坐着,一手端着杯子,抖开了远方寄来的信。
  
  信纸写了好几页,除了字,还有各种插图,彩铅简单上了色,单看外表,像小孩子的手笔。
  
  ……看了内容,发现还是像小孩子的手笔。
  
  这个人写信如同记流水账,什么事都往上写。安岩给神荼画了他的室友们,把龙傲天画成了窜天炮似的火箭,而自己画成个火柴人,被火箭拖着跑。旁边批注了两个字,太疯。
  
  神荼低声啧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龙火箭。
  
  你谁啊。
  
  安岩加了很多社团。信中说路易和江小猪把THA原封不动搬到了大学,还新增了很多新成员,比如承包全社伙食的贝爷,还有工院的技术宅罗平等等。
  
  他的叙述很散乱,没有重点,上一段还在写动漫社招新,下一句就开始扯他们的辅导员来查寝的事,然后还没有说几句,笔锋一顿,开始画起Q版的漫画来。
  
  纸页上用黑色的中性笔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豹子,靠在一块高高大大的长着小青苔的石头上睡觉。
  
  后面依旧是一些这样那样的日常,琐碎的像段子一样,神荼一页一页翻过去,读的很仔细,仿佛自己现在看的不是一封简单的信,而是课下的某本专业书籍。
  
  信的最后,对方又写了几个字。
  
  一切很好。
  
  漆黑的眼睫微微下敛,在末尾的落款字眼上停顿了数秒,然后忽的抬起头来,看到了对面的女人轻飘飘的吐了一口烟,瞥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恋人吗?女人一袭黑色的束腰长裙,戴着水白色镶钻耳坠,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烟头一缕近乎无色的烟飘起,慢腾腾的上升。
  
  她的法语很纯正,是个地地道道的巴黎女人。经营着这家店的她,已经和神荼相对熟识了。
  
  神荼微微愣了一下,捏着信的三根手指无意识的用了点力,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女人托着腮的那只手的指尖擦过自己的嘴角,她道:
  
  秦,你几乎天天来我这里,这还是你第一次笑。
  
  神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女人噗嗤一声低头笑了,她按着桌子站起身来,撩了一下耳侧的长发。
  
  cute boy。
  
  她低声道。
  
  中秋节的那天,安岩给神荼寄了一包月饼。等这些月饼翻山越岭跨了几个时区到达神荼的手里,国内都开始放国庆假了。
  月饼是用最普通的油纸包的,红绳扎着,面上覆了一层纸,写着很大的几个字。
  
  原生态纯手工定制,务必直播!!!
  
  ……于是神荼知道这包月饼寄过来不是给自己犒劳的了。
  
  下午他难得提前一会儿走出了自习室,撑着伞穿过巴黎蒙蒙的细雨,在宿舍里对着摄像头,把最顶上的那个月饼拿下来,拆开。
  
  对面安岩那里已经是夜晚,宿舍里挺吵的,他能看到屏幕那边的安岩不时扭过头和别人说着什么,然后一个金发男子从他身后揽着脖子扑上来,神情夸张地盯了自己一眼,cool!安岩,who is it?
  
  神荼下意识的微微皱了皱眉。
  
  安岩深吸了一口气,一掌把龙傲天的脸推开,然后抱着他的笔记本三两下窜到床上,哗的一下拉了床帘。
  
  他是你大爷!安岩向床下面喊。
  
  对面宿舍里又是一阵吵闹。
  
  窗外的雨击打着窗棱,神荼一手捏着月饼的油纸边,一手托着腮看着屏幕,网络不是很好,动作时有卡顿,人物晃晃悠悠的,经常花屏。
  
  他咬了一口月饼,酥松的粉皮下一口糖,馅露了出来,像是金玉露了败絮一般……
  过于甜的感觉在口腔中弥漫,还有一点微微的辣向鼻腔冲,他干咳了一声,觉得今天吃完这一包月饼的任务很是艰巨。
  
  他打字。
  
  这是什么味的。
  
  五仁。
  
  ……
  
  神荼把只咬了一口的月饼放在一边,又开了一块新的。
  
  咬了一口。
  
  他抬头,看见对面的安岩笑倒在了床上。
  你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荼:……
  
  这是什么味的。
  
  香肠。
  
  ……这个呢。
  
  老干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岩笑的不能自理,我跟你说神荼,我现在截下来的图够笑你一辈子。
  
  你试试。
  
  于是安岩发了一张截图过来。
  
  神荼:……
  
  删了。
  
  对面发过来一个暴漫似的嘚瑟。
  
  要不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神荼一定扑上去把这个作死的人一把按在床上,制住手脚直到对方求饶为止。
  
  他又看了一眼安岩发过来的截图,里面的自己强装一本正经地拿着月饼,眼睛里全是忍耐和隐隐的嫌弃,这样情绪外露的他连他自己都觉得少见。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感觉到了微小的弧度。
  
  安岩笑了一会儿不笑了,他躺在床上,摄像头只能看到他放大的半张脸。寝室的灯照在他的脸上,温暖的橘色。他没戴眼镜,眼睛很大,能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着的明晃晃的电脑屏幕。
  
  眼睫扑闪了一下,对方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来。
  
  他抬起一条胳膊慢悠悠的打字,神荼等一了会儿,看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
  
  一切很好。
  只是……
  
  只是什么。
  
  对方没来得及回答,匆匆发了一句到点了断电,紧接着屏幕对面一片黑。视频通话的屏幕自动弹了出来,系统显示对面安岩已经下线。
  
  神荼看了下时间,这个时候正好是安岩学校里断电断网的点,难怪。
  
  他啧了一声,没了对面的吵闹嘈杂,窗外的雨声再次席卷了耳廓。
  
  他起身靠在窗边,楼下的小路上,一把碧蓝色伞不紧不慢地撑着走远。其下一对恋人牵着手,女人的手伸出来接雨水,水珠穿过手隙落在地面,伞下的两个人很安静,很和谐。穿过花园走远,像一幅画。
  
  他又咬了一口月饼。
  馅很辣,油纸上的油沾在了手指上,带着点亮。
  
  第二天阿赛尔收到了他哥给他的一小包月饼,说是安岩送的。
  
  这个少年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中秋节了,月饼自然也几乎忘了。丫嘴上严词拒绝着,但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的时候还是没撑住,拿了一个撕开包装往嘴里送。
  
  ——咬了一口吐了出来。
  
  这什么东西!阿赛尔捂着嘴一脸崩溃,月饼在中国已经变成这样了么!
  
  他又换了一个,味道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他又咬开一个,勉强能吃。
  
  又咬一个。
  
  待他把所有月饼都打开并且品尝过一遍后,这个少年对自己的祖国食品行业完整的更新了观念……
  
  除了这个之外,他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有几个月饼的馅里是掺了不能吃的东西的。
  
  两个字条。
  
  我,你。
  
  阿赛尔:……
  
  这什么东西。
  
  隔着一道墙,神荼的桌上,搁着带着油的两张字条。
  
  想,了。
  
  我想你了。
  
  淘宝手工定制神器月饼的那家店铺,安岩给了四星评价,因为店家说有神秘惊喜,但是他没看到。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他刚刚与江小猪他们挥手作别,拎着大包小包动漫周边离开了动漫会场,背着自己的行李,乘公交车去赶那趟回家的火车。
  
  车上旁边坐的是个同院的学长,一路上谈天说地,旅程完全不无聊。下车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帮着邻座抱着小孩的母亲拎了东西,一直走到车站外的十字路口才分手。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很好。
  
  安岩背着他的双肩背包,手里大包小包的花花绿绿,站在公交站牌下等着那辆熟悉的车。父母离婚后很快都有了自己新的家庭和亲人,但筒子楼的那间房子还在,他们留给了自己。
  
  熟悉的窄街,熟悉的学校门口,金边的校名题字有些掉色生锈了,像学校的操场一样,灰扑扑的。
 
  晚风带着街边摊炸烤的油腥和香味,还有干燥的飞尘,扬起了他的发。
  
  安岩走到了动漫店附近,停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
  
  那家本来应该开着的动漫店如今紧锁着,里面昏暗一片。
  那个本来应该蹲在门前抽烟的中年男子也不在。
  
  路上行人依旧,摆摊依旧。那个卖烤串的大叔好像五年前就已经在卖了,赤色的夕阳余晖落下,路人与人影在眼前交错,叫卖声和学生放学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安岩站在人群中间,看着紧闭的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应该打个电话,于是上下摸兜把手机找出来,滑动着联系人表找到他师父的那一栏。
  
  拨通。
  
  好在这个人没玩失踪,接电话到还接的挺快。
  
  师父?
  
  安岩听到对面那个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操,然后说,你怎么回来了。
  
  这不放假回来问候您老人家么。安岩拎着包站在动漫店的玻璃门边,倒是您,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把店关了?
  
  对面啧了一声,说你以为我想。
  
  你人呢。
  
  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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