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五·归家

  和安岩迅速的和班上的人打成了一片不同,神荼基本上没对他的人际关系上过心。
  他小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有很多朋友。
  但认识安岩后,那些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人的性格偏冷,在班上的状态除了听课就是翻阅专业书籍。标准的剪影就是他一手支着下巴,坐在座位上安静的看书。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搭在笔上,不时翻过一页的样子。
  
  这样的作风固然不至于引人讨厌,但确实是像一条无形的隔离带,迅速而有力的将他与身边的人疏离开来。
  
  所以,在面对一些事的时候,他才会不习惯。
  
  比如说站在安岩的教室门外,看着里面那个栗发男生拍着他同桌的肩笑的眼镜都要滑下去了的样子。这两个人捧着最新的动漫志聊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旁边的人也凑过来围成一堆一起听,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放学了。
  
  直到安岩看见了自己,才匆忙散场。
  
  他会跟自己说对不起啊,来怼我吧,下次真的不会了……
  
  他觉得这样的小事自己应该不会在意。
  
  然后就听到自己冷冷的嗯了一声。
  
  ……感觉很不好。
  这很像小孩脾气,可是莫名其妙,他小的时候从没在乎过这些,而到了他已经这个年纪了,反而心里膈应起来。
  
  安岩的身边永远出现着新的朋友。
  
  他们所上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和自己的片区离的很近的学校,所认识的人都是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直在玩耍的伙伴,而四中不一样。这是一所在他和安岩眼里异常浩大的学府,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未遇见的。
  
  就像一条鱼被扔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域,虽然心里残存着几分胆怯,但更多的,是强烈的去探索的欲望。
 
  安岩第一个拿下的当然是江小猪,自己的同桌和自己是同一个漫画杂志的投稿者,江小猪还评论过安岩的画,这种几率简直比开学了发现自己的同桌是叶修还要低。再加上江小猪是妥妥儿的自来熟外加标准痴汉,两个人是一拍即合,当场称兄道弟。
  
  艺体生的课业相对而言较为轻松,安岩加入了学校的社团,自此和江小猪举着THA的名头混迹天下。
 
  神荼还是想往常一样下课后在教室外等他一起,他在门外走廊面朝外站着,留下一个略略单薄的背影。而隔着一道门,安岩正在和身边的人聊最近的新番聊的热火朝天。
  
  他们两个人再次拥有了不同的要忙的事。
  
  THA是一个大社,年级上不少人都在参加,安岩作为建社参与者,天天为了社团的事忙的不可开交,更别提手上还有一堆要完成的画稿和作业。整个人每天都在为这些事忙的后脚跟打脑袋。
  
  想要把这些都兼顾是需要精力和时间的,有的时候为了赶画稿或者写作业熬到一两点钟已经是常事。往往同宿舍的人都已经睡了,而他床上的小桌板还打开着,一个人扶着眼镜在台灯下奋笔疾书。
  
  有的时候夜深人静,这个人会停下来几分钟,眼神掠过一丝飘忽,好像在怀疑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手上的手机一会儿开屏一会黑下去,锁屏的那只神荼一亮又一黑,好像在召唤着什么似的。
  
  最终还是揉了揉眼睛,把手机推了出去。
  
  过了一段时间,神荼注意到旁边这个人走路时打哈欠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有一次自己在教室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出来,一进教室才发现这个人居然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熟。
  
  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他还趴在课桌上,眼圈有点发黑,闭着眼睛,很疲惫的样子。栗发凌乱的散落在脸边,整个人就像一个抽了气的皮球,软嗒嗒的贴在课桌上。
  
  神荼站在他的对面俯视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神一下子冰冷下来。
  
  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毫无道理,可是他由不得自己不这么想。
  
  那些人就这么重要,值得你这样做。
  
  安岩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好像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了,全身好像是腾空的。他的头靠在一个人的肩上,鼻腔里都是熟悉的清冷的气味。
  
  他睁开眼睛看见神荼下颚的轮廓,还有脖颈下小小的一片月白色的皮肤。还有宿舍的雪白的墙壁瓷砖和楼梯。
  
  意识到现在是在谁的怀里,安岩立刻吓清醒了。
  
  神荼。他结结巴巴道。
  
  嗯。
  神荼抱着他走上了宿舍的楼梯,鞋踏在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声响。现在已经是午睡时间,楼道上没有人,显得空荡荡的。
  
  他径直走进安岩的宿舍,把他扔到了床上,不等对方挣扎着起来就按着他的头往下一扣,顺带着自己俯下身来,正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冰凉而认真。
  
  他说,下午的课你不用去上了,现在睡觉。
  
  安岩说我靠,你又不是我老师,这话你说了不算吧。
  
  我去跟你班主任说。神荼淡淡的一句话顶回来,然后起身顺手拉开了安岩脚边的被子,哗啦一声在空中铺开来,软绵绵的盖在了安岩身上。
  
  喂,我鞋还没脱呢!
  
  安岩只听到了咣当的一声关门声。
  
  宿舍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安岩上铺的一个男生拐着调子来了句。
  
  管的这么多,跟管媳妇儿似的。
  
  然后对面的人接了句,看他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那谁呢。
  
  这些话阴阳怪气的,话音未落,宿舍里的人就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午休宿舍里显得拉锯般刺耳。安岩在笑声里听到有人说了句。
  恶心。
  
  他把鞋子蹬掉,头埋进被子里,却迟迟不能入睡。双眼在黑暗里无神的睁着,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慢慢的上涌,继而覆遍全身。
  
  这是安岩第一次触及到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排斥。
  
  无法逃避,像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和他人划清界限的排斥感,在那一刻突然格外明晰,明晰的让安岩如同看见了真实。
  
  在安岩忙着招罗他的社团的时候,神荼也忙着他自己的事。
  
  四中实验班里的学生,全部是学生精英中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学业和大学已经不再是追求的主要的目标。在班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领域,做着自己的竞赛。
  
  他在教室和实验室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的时候为了做一个项目,经常断绝一切对外活动,有好几次等他结束了一个阶段,回过头来时看到来给他送饭的安岩,已经一手撑着头,在桌上一点一点打起盹来了。
  
  安岩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正如他没有注意到安岩的变化。
  
  安岩是从高二开始不愿回家的。
  
  他总有各种理由拒绝周六日的返家,最强大的理由就是反正神荼也不回去那我也要留下来陪着,最有病的理由就是我得了含笑半步癫不能离家近哪怕一步。
  
  不管如何,总而言之,这个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月都难得有一次。
  
  对于安岩来说,这已经算不得什么。
  
  反正从小时候开始,他待在神荼家的时间就比在自己家的时间还多。因为只要在家里多待一刻,说不定就会听到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和两个人的争吵。
  
  他们总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始拌起嘴来,然后就会拉扯到上一次吵架时候未解决的矛盾,然后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本旧账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如果父亲多喝了酒,就会听到砸瓶子的声音还有母亲的尖叫声。
  
  我让你再喝!
  我让你再喝!
  
  安岩躲在房间里,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拿被子蒙住头。
  
  后来这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安岩回家的时候,有时只能看见父亲,有时只能看见母亲。父亲往往蹲在自家门口抽着烟,看见自己回来了往里面给了个眼神,饭菜已经墩在茶几上,只有一个人的份。
  
  安岩说,妈妈又去麻将铺了。
  
  父亲唔了一声。
  
  安岩说,你呢。
  
  我喝点。
  
  安岩沉默着走过去,一把抢过了父亲手中的二锅头摔在地上,剧烈的一声脆响,玻璃在地上溅开一片,酒在水泥台阶上慢慢滑下去,像一道道丑陋的河流。
  
  他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吼道,你还喝!
  
  然后是面前这个脸色焦黄的老男人睁着他那双浑浊而愤怒的眼睛,那跟干瘦而有力的胳膊在空中猛的挥过去,指尖擦过安岩的脸侧,留下火辣辣的痛痕。
  
  滚!
  
     安岩盯了他父亲一眼,不出所料的听到了一句又一句的痛斥接二连三如同锋利的刀尺般投射出来,一刀一刀插在自己心里。
 
  整天不学习,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画画能挣几个钱!还进高中,当初我说进职中你妈不答应,现在看看,人都还没毕业,现在道能耐的敢吼老子了!
  
  安岩心里想自己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电工,他还帮着他和神荼清理自家的线路,还帮着修理家电器具——
  
  整天在学校里吃着白饭到给我吃出胆来!个没脸死皮的东西!
  
  安岩看了他父亲一眼,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就那么冷冷的看了一眼,却让这个男人一下子话堵在喉头噤了声。安岩埋下头,拿着书包径直走进屋,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后来安岩退了社团,走在神荼身边的时候,也显得越发安静了许多。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意外的调转了一些,他听着神荼简洁的跟他解释中世纪的欧洲历史,还有最近政治报上的商业改革。
  
  神荼有时问在想什么。
  
  安岩说噢,听着个高冷男神在我旁边讲课到挺新鲜的。
  
  神荼:……
  
  这一段已经讲了九次了。
  
  那你再讲一次吧,凑个整。
  
  ……
  
  高二临近寒假的时候,安岩和神荼还是回了一次家。进屋的时候父母意外的都在,两个人看到安岩回来了都嗯了一声,父亲沉默的站起来走到橱柜面前又多端出一副碗筷。
  
  这个举动太过日常,正常的让安岩错以为时空回转,一切又似乎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他扒拉着饭,一边吃一边说着学校的事,试图活跃气氛。然而这两个人像两块木头似的,沉默的杵着,除了不时的给个反应,皱纹之下的嘴角平平的搁着,没有一丝弧度。
  
  安岩吃完饭后,母亲站起来收碗,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看着电视里胡乱蹦哒的小丑,也不想再多吭一声。
  
  半夜是被父母的争吵声闹醒的。
  他们以为他睡了。
  
  安岩隔着门,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就像面前开着一台破旧而不断发出刺耳噪音的收音机,想关却关不掉。他抱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床上,知道现在的他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他打开他的破手机,这还是上高中之前他和神荼自己去配的,花的是他的稿费。手机上的神荼在面前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已经一点了。
  
  或者说,才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短信,打了几个字后,又慢慢删掉。
  
  又打了几个字。
 
  喂,我睡不着了。
  
  他不抱希望的想把手机搁在一边,放上床头的时候,却分明感觉到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
  
  嗯。
  
     你也睡不着?
  
  我在看书。
  
  ……咳。
  那你……慢慢看?
  
  不了,你出来。
  
  太晚了出来打劫啊。拒绝。
  
  出门的话,势必会经过客厅和那两个人的房间,安岩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醒着。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蜷起膝盖,默默地托腮,敛下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手机又自己开了屏,伴随着低低的震动声。
  
  隔得老远,他看到了屏幕上的字,很简短。
  
  开窗。
  
  他一下子噌起来,捞过手机下床跑到窗边,哗啦一声打开。
  
  夜风吹乱了他的发,冬天的夜晚已经很冷。神荼静静地站在楼下,穿着略显单薄的绒衣。晚上的天空很暗,只能看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依稀辨得他的样子,却看不清神情。
  
  安岩二话没说两手撑着窗子就翻了出去。他们家在二楼,以前闹着要和神荼去游戏厅,这种事情也没少干。
  
  耳旁凛冽的风声一闪而过,他砸在那个人身上,猛的扑过去,几乎要把自己砸出泪来。
  
  他想到很久以前神荼向他抱过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自己要踮起脚来才能勉强撑得住。
  
  然而现在,他整个人埋在他的胸膛,就像是身侧出现了一面为他抵挡一切的墙。
  
  他听到神荼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犯神经啊。
  

评论(9)

热度(12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