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画家》

  我爱过一个人。
  
  我曾经深深的爱过一个人。
  
  他出现在我的画里,沉默在我的画里。
  我为他勾勒出了我所能及的最完美的比例,一点一点用笔尖描摹出他的脸。笔尖在纸上滑过,留下细碎的沙沙声,就像春天的夜里,雨水轻轻的溅落在草叶上,无声无息的流失而去。
  
  我从未见过他,他对我而言却如此熟悉。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的色彩,一点一点的画盘上浸染着笔尖。就像大海一样的蓝色,它沉浸在大海的最深处。狂风暴雨也击不碎他,大风大浪也无法抵达,那是埋没在心底最深处的郁蓝。在我一点一点的描摹中慢慢的显露。
  
  他有着冷毅的唇,微微的抿起。身形修长挺拔,配上白色的里衫和皮制外套。他站在了我的画布上,神情淡然微冷,就好像他刚刚苏醒,正静静地看着我。
  
  “啪嗒”一声,我一下子惊醒,手中的画笔掉落在冰凉的地面上。
  
  落笔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慢慢的回响过来。
  
  我站在他面前,恍惚中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或者是很久很久之后,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他也曾真真实实的站在我的面前,就这样淡淡的看着我。
  
  我觉得我疯了,但是我确实抬手,冲着他挥了挥。
  
  我在心里说,喂,你谁啊?
  
  他没有回答。
  
  我又道,壮士,好好说话好不好?
  
  窗楞上闪过微微的一道亮,一道细细的光落在了画架的一只脚上,穿过光柱,可以看到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灰尘在眼前肆意飞扬着。
  
  我抬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透过薄蓝的窗,看到了那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他被晨曦的光映得微微染上了橘色,如同神祉。
  
  我抹了把脸,手中一片冰凉,液体穿过手隙,落在了地上。
  
  我好像是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幸会,神荼。
  
  
  我是一个画家。
  
  我没有卖出去过一幅画。
  
  我喜欢把自己埋在家里看宅腐剧,喜欢就着啤酒和电话线之外的朋友摆龙门阵,喜欢对着自己的画布这儿点点那儿点点做一些嘿嘿嘿的事。
  
  后来我见到了神荼。
  
  我的世界仿佛也变得不一样。
  
  他在我的画里出现,在我的画里沉默着。
  
  我不愿赋予他太过完美的背景,但我要让他拥有美好的回忆。
  
  我画他的爸爸,一边画,一边想到那年为自己的父亲送行的时候,一个孩子,提着那么重的包裹,跟着轰隆隆驶过的火车一路跑。
  
  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车窗内拼命的探出头,冲着自己招手。
  
  我画他的妈妈,一边画,一边想到自己还背着书包的时候,晚上回家晚了的路上,站在华灯初起的街上,看到自己家盏橘色的温暖的光,透过窗户,莹莹发亮。
  
  那个女人站在家门外,摇着扇子神情焦急的等着,见到人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先训一顿。然后就是一把拉住自己的手,学校怎么样,同学怎么样,饿不饿……
  
  我甚至为他画了一个弟弟,画他的时候,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也有一个弟弟。他会在和我玩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保守秘密,会和我一起弹钢琴,会很崇拜我,很依赖我。
  
  我为他创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家庭,然后,一点点将它摧毁。
  
  我的眼前又回想起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的样子。想起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耳畔想起了妈妈近乎歇斯底里的斥骂声。
  
  想起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慢慢的,慢慢的蜷在一起的冰冷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想,我好想有个弟弟啊。
  
  于是我的笔下,他失去了家人。
  
  而他余生所做,不过是为了寻找他们。
  
  我看着他在我布下的局内一个兜子一个兜子的转,看着他不顾一切的寻找着一切有可能的线索,看着他死而复生,行走在生死一线的路上。
  
  他的桃木剑为他斩开路上的荆棘。
  
  有的时候我画累了,躺在我的房间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恍惚中连时间也忘记,空间也忘记,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在冥冥之中好像看到了他。
  
  他在叫我的名字。
  
  很轻,淡淡的。
  
  安岩。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依旧是雪白的天花板,可与此同时我看到了透明的输液袋。
  
  我侧过脸来,看到了妈妈。
  
  她老了,鬓发斑白,靠着病床边的柜子,歪歪的睡着了。
  
  她说我再呆在那间画室里,迟早会自己把自己害死。
  
  所以她清空了那间屋子,烧掉了我所有的画作。
  
  她说你恨我吧,反正有那么多人恨我,我不差你一个。
  
  我本来没有掉一滴眼泪,听到这一句话却一时间崩堤。
  
  我抱着她,手扶过她已经佝偻而瘦削的脊背,喃喃道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妈妈我怎么会恨你呢。
  
  她像以前一样拉着我的手,说着些骂骂咧咧的话。
  这个女人怨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怨恨过我。
  
  她说你就算卖不出去一幅画也没关系,有妈在一天,就不会没你一口饭吃。
  
  我低头,将手覆到了她的手上。
  
  不会的。我对自己说。
  
  我关闭了画室,打好了行李,起身出门。
  
  我去过很多的地方,我找了很多工作。
  
  我年轻的时候曾是个画家,而当我不再年轻的时候,我试图尽力的去遗忘我是一个画家。
  
  我用脚丈量了每一个他去过得地方。
  
  北坪,翠屏山,巴黎,西夏……
  
  每一个地方我都从未去过。
  
  每一个地方我都似乎去过。
  
  我站在翠屏山的山顶,同行的江小猪等人在后面围着锄大D。我站在山峦之上,看到远处的风将层层山林掀起一道道碧浪,翻滚着向自己慢慢袭来。
  
  我突然觉得,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神荼就站在我身边。我跟着他潜入这座山的内部去冒险,那里有喜欢喝酒的尸蛟,还有为了复活自己的妻子而不择手段的反派。
  我对江小猪指了一个方向,你看,那里是锁龙井,那里关着一条龙。
  
  江小猪哦了一声,说然后呢。
  
  我说神荼取走了龙鳞,强化了他的剑。
  
  江小猪问,神荼是谁。
  
  远处的风在那一刻扑面而来,耳畔都是风声,夹杂着远处的山林的清秀的草香。江小猪和同行的人在身后上下乱窜着牌!牌被吹跑了,牌!
  
  我看着天际,没有回答他。
  
  后来,我终于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是垂垂暮年。
  
  我在母亲的墓前呆了很久。然后无声的离开。
  
  小区外的广场上,衣着花花绿绿的老人们列着队跳广场舞。我坐在一边的角落里,阳光舒舒服服的落在我的身上,半眯着眼睛。
  
  一个小女孩坐在我的身边,手里捧着个画板。
  
  她歪着头说,爷爷,你想画什么,我帮你画。
  
  我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轻声道,那么,请给我画一个小房子吧。
  
  于是她画了一个小房子。
  
  我低低的补充道,爸爸。
  
  她花了一个大大的,胖胖的男人,上面写着,爸爸。
  
  然后我说,妈妈。
  
  她画了一个有着大大波浪卷的,瘦瘦的女人,上面写着,妈妈。
  
  我说,弟弟。
  
  她画了一个个子小小的,脸圆圆的,胖乎乎的小男孩,头上带着一顶报童帽,上面写着,弟弟。
  
  我说,哥哥。
  
  她画了一个高高的,瘦瘦的,腿很长的男子,站在爸爸和妈妈之间。
  
  我说,眼睛要蓝色的。
  
  她拿起水彩笔一点一点将他的眼睛图蓝。
  
  我说,他的名字叫神荼。
  
  她一笔一划的在那个哥哥上写了两个字,神荼。
  
  然后她说画好了,好大一个家啊!
  
  她挺高兴的把画拿在手里抖了抖,扬起小脸举起那副画,打算送给我。却在看到了我的脸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缩。
  
  我不明所以,抬手抹了一把脸。
  
  液体穿过手隙,慢慢的,慢慢的滑落在了地上。
  
  手心一片冰凉。
  
  
  
  我是安岩。
  
  一个画家。
  
  我从未卖出去过一幅画。
  
  因为我的每一幅画,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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