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叁·异路同行

三·异路同行

  安岩和神荼的回家路上,在初二的那天破天荒的新开了一家动漫店。它有着和旁边的杂酱店完全不同的画风,光鲜亮丽的橱窗,贩卖各种周边光盘,还有满货架的漫画书。

  

  这家店如同一枚核弹般直接引爆了整条窄街孩子们的世界观。

  

  动漫店一般是不会开在窄街的,因为这条街一边是贫民区孩子都没钱,另一边是别墅区孩子都没兴趣。在这个贫富差距极大的地方,开这样的店一般都注定着萧条收场。

  

  但是这家店居然开起来了,生意还不错。不比别的动漫店只进行买卖交易,窄街的孩子只需要付极少的价钱,就可以蹲在店内的书架下看一个下午动漫志。如果再加一点钱,还可以带回家借读。

  

  店外常年站着玩偶,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熊和和长毛兔,店员套在里边,举着毛茸茸的爪子在店外蹦蹦跳跳的招揽顾客。

  

  还有一只备用的豹子,歪在橱窗里。软软的一小堆绒绒的毛。

  

  第一天开业的时候,安岩和神荼放学路过。安岩指着橱窗对神荼说,见过维尼熊流氓兔史迪仔,还没见过穿豹子的。

  

  你见过两只脚走路的豹子么?

  

  神荼看了他一眼,你见过两只脚走路的兔子和熊么?

  

  安岩噎了一下。

 

  ……说的也是。

  

  他跟着神荼往前走,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没忍住回了一下头。他看到那家店木质的咖啡色标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一人高的兔子和熊在店前左摇右摆,像是远远的黑暗中,一种莫名的召唤。

  

  这家店是他的启蒙之地。

  

  他跨进那家店的那一瞬,如同魔幻小说的男主角,跨进了一扇次元之门。

  

  于是过了几个月,神荼开始发现不对劲。

  

  他们像平时一样的写作业,发黄的灯泡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窗外是一片黑暗,屋里唯一的亮光,就在他们所在的客厅里。

  

  神荼听到了对面传来轻微的沙沙的声音。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墨点。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写。

  

  对面的沙沙声如同蚕啃桑,时不时还要停顿几下,最后随着一声轻轻的放笔声,对面压着声音笑了出来。

  

  神荼啪的一声放了笔,一手撑着桌子探起身来,面无表情从安岩面前抢过了那副画。

  

  不准看!

  

  安岩被火燎了一般跳起来想阻止他,神荼一抬手不让他得逞,顺手一只手扣住对方的手腕不让对方乱动。

  

  神荼不顾安岩大声抗议,抖了抖手上的画纸,就着头顶灯泡的光亮看清楚了画的内容。

  

  神荼:“……”

  

  被大魔王关在笼子里的神荼公主和提着宝剑向前冲的安岩勇士……

  

  神荼看着画上的“自己”顶着个公主王冠,旁边还打了两个蝴蝶结,眼角跳动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安岩不吭气了,像被戳破的皮球一般。他看了一眼神荼,不太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

 

  神荼垂眸盯了安岩一眼,松手,把画收了起来,放在自己的那边桌子上。然后坐下来,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拿起笔,那副画压在了胳膊下面。

  

  写作业。

  

  安岩两手一撑桌子。

  

  ……喂!你还我啊!

  

  没收。

  

  我——

  

  神荼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抬头瞥了安岩一眼,冰蓝色的眼里带着冷冷的警告意味。

  

  安岩知道他就是耍皮也没有用。况且这件事确实也是自己理亏。只能看着神荼胳膊下的那副画默默地心疼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坐下写作业了。

  

  然而没过几天,他们晚上学习功课的时候,神荼又听到了熟悉的沙沙声,像春天里簌簌的小雨,倔强的持续着。

  

  神荼没有作声,微微皱了皱眉。

  

  两个人的变化从初三开始越来越明显。

  就像一棵树的两道枝丫,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对于神荼而言,心里的那道伤口是永不磨灭的深渊。它无时无刻不再警醒着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他在学习上本来就有天赋,在不放松的努力下,他的成绩在初三已经到了让众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他的班主任说,如果区一中只有一个人能进四中,那就是神荼。

  

  而这些还不够。

  

  燕坪图书馆的管理员看到眼前这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手里拿的居然是一本深奥的管理学的时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图书馆木质的长桌上,参差的坐着各色衣着的大人。而神荼坐在他们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温凉的指尖捻起一片书页,无声的翻过去。图书馆内温和明亮的灯光落在室内,细碎的额发之下,那双眼专注而深邃。

  他认真的像是在探寻着某件宝物。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六日的两个人,习惯了分道扬镳。

  

  神荼乘公车去市另一边的图书馆,而安岩则猫在动漫店看漫画或是练速写。

  

  二次元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安岩从未探索过这个领域,却在刚刚接触时就不能自拔。他几乎是在废寝忘食的补漫画,和动漫店里的二次元同好聊剧情做推理说的热火朝天。

  

  动漫店的老板是一个资深宅大叔,还是一位业余画手。他看中了安岩的绘画潜质,一甩手就收了他当徒弟。

  

  从此安岩在他家的店看漫画再也不需要付钱了。

  

  安岩的第一次投稿是他师傅瞒着他投的。

  而当安岩几个月后,看到新一期的动漫志插图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一枚窜天烟火从脚底板直接窜到天灵盖。

  

  师父!师父!

  

  他急急忙忙的举着那本杂志喊的整个店的人都在看他,他师父叼着烟在门口撩了撩胳膊的袖子,冲着他啧了一声。

  

  大惊小怪。

  

  你师父在道的时候,这些都是渣渣。

  

  安岩捧着那本杂志,还有他师父甩给他的稿费,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

  

  这是后来声名叱咤红极一时的画手郁垒的第一件作品。

  

  登在一本如今已经停刊的动漫志上。

  

  但现实和虚拟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可逾越的透明的墙。

  沉迷二次元的后果对于安岩而言相当惨烈。

  他的画技突飞猛进的同时,由于疏忽学习,本来就不太好的功课更是一落千丈。

  有的时候他翻开书,老师在讲什么,停在耳朵里已经不甚明白了。本来想要认真听的课,到了最后还是沦为课本上的几笔涂鸦。

  

  这样无疑是让人气馁的,尤其是在现实学习上的屡屡挫败和二次元虚拟界的无限追捧产生鲜明对比的时候。现实的打击和二次元的抚慰更是让人产生难以抗拒的退缩感。

  

  安岩有时甚至在想,要是不用学习就好了。

  

 

  初三下学期之前的那个春节的夜晚,安岩向以前一样和神荼一起守夜。

  

  窗外天已经黑尽,烟花和爆竹的声音不时想起。窄街孩子的嬉笑声从街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

  

  他们两个窝在被子里看春晚。为了省电家里的灯都关了,只有那个巴掌大的小电视亮着放节目。安岩被赵本山逗得满床打滚笑。而神荼一直一言不发。

  

  昏暗中安岩侧过脸来,你怎么了?

  

  神荼低声道,没事。

  

  零点钟声响起,窗外噼里啪啦炸成了一片,整座城市的爆竹都在那一刻放响。两个人一起双手合十许愿,烟花绽开的亮色透过窗户微微映亮了两个孩子的脸。

  

  许完之后神荼问了一个问题。

  

  你想上四中吗。

  

  安岩怔了一下。

  

  四中对他来说,是一个熟悉而遥远的词语。

  说它熟悉,是因为只要是燕坪的学生,没有人不知道。这是这片地区最好的国重,在里面上学的人都是各个初中的精英。对于初中生而言,考进了四中,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一本名牌大学。

  而且,他知道神荼是一定会进四中的。

  

  而他。

  

  他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四中的收分线和自己的成绩,一种深深的失落扑面而来。

  

  这所学府离自己太过遥远。

  

  他对神荼说,爷,我进不去的。

  

  神荼淡淡的重复了一遍。

  

  你想进四中吗?

  

  安岩抬头,对方的神情在黑暗中看的不甚明晰,他的眼睛在夜色中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其间是难以言说的专注和认真。

  

  安岩说,想。

  

  我当然想和你在一个高中。

  就像我们一直以来的一样。

  

  神荼二话不说掀被子起身把他的画板抽起来啪嗒一声锁在了橱柜里。

  

  安岩的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叫了一声,那一声上锁的声音让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而当神荼回过头来看着他的时候,他又没脾气了。坐在床上一把掀起了被子盖住头。

  

  算了。他对自己说。

  

  作为一个学习的渣,如果说拼成绩走四中是在发疯。

 

  那么为了你,我作一次妖也罢。

  

  于是初三下学期是一段让老师和安岩身边的同学大跌眼镜的日子。

  

  开学的那一天,安岩抱着自己的书包跑到动漫店去见了他师父最后一面。他看着新出的动漫志拧巴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把它放了回去。

  

  师父坐在店门口抽烟,斜起眼瞥了他一下,悠悠道,该干嘛就去干嘛,不用跟我解释了。

  

  说着扔了一本书砸在安岩脸上,安岩把它扒拉下来。发现是一本手写的状元笔记。

  他翻了翻,居然是他师父的字。

  

  安岩:……

  

     对师父刮目相看。

  

  店前的抠脚大叔冲他抬了抬下巴,故作深沉的吐了个烟圈。

  

  这叫深藏功与名。

  

  

  跟着神荼补课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他的思路永远比自己快,而你想指望这个说话惜字如金的冰山大神仔细的跟你把每一个步骤说清楚是不可能的。神荼讲题就像砍竹子一节一节的,而这其中的联系,只有靠安岩自己去找。

  

  由于安岩的美术优势,他可以去报考艺体生。但是按着安岩平时的成绩,和进四中仍然有很大的差距。

  

  安岩做题的时候屡屡发疯,整个人趴在书桌上扳来扳去,两只手插在发间揉的头发像个乱糟糟的鸡窝。

  

  神荼我要死了!

  

  对面的人很冷静的说,喝水。

  

  于是安岩噌的站起来拿杯子往喉咙里灌水。然后咣叽一声坐下来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两笔,整个人就跟没了气般软软的倒在了桌子上。

  

  神荼我真的要死了。

  

  对方头也没抬一下,四中。

  

  安岩把脸埋在胳膊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

  

  神荼给安岩的任务安排的很死,每天的任务必须完成,不然禁止回家,也禁止睡觉。有时安岩卡在一个知识点上,往往熬夜熬到凌晨一二点钟。

  

  他揉着眼睛看题,心中没有半点怨言。因为对面的那个人也没有睡,一直陪着他直到把功课做完。

  

  天知道安岩是怎么控制住自己那个学期埋身学习的。

  

  有天晚上,安岩做完功课合书的时候,没有听到对面的声音,就抬头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神荼匍匐在他对面的桌上,已经睡熟了。

  

  灯光下他的侧脸泛着温柔的橘色,那双眼睛闭着,睫毛在脸上撒下小小的一弧阴影。下巴埋在胳膊里,碎发静静地贴在额边。

  

  安岩不动声色的趴下身,下巴抵在手背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神荼的睡颜。

  

  他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帅逼。又挪了挪身子,往前凑近了一点。

  

  他听到了神荼轻浅的呼吸声。看到他白皙的面庞在自己的视线内变得很大。

  

  安岩眨了眨眼睛,在那一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配合着神荼呼吸的频率,像打鼓一样。

  

  他一下子撑起上身退了回去,顺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滚烫。

  我疯了我疯了我他妈绝对疯了。安岩摇了摇脑袋转身往浴室里钻,伴随着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哗哗的水声响了起来。

  

  他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那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不断的回放着神荼放大的侧脸,他好像在冥冥之中抓住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把热水器关掉,冰冷的水从上到下把他整个人浇透了,他打了个寒噤,逼着自己清醒过来。

  

  他刚刚差点吻上去。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神荼走在路上对他道,昨天是你把我拉上床的。

  

  安岩唔了一声。

  

  他艰难的咽下口中的煎饼果子,又补了一句。

  其余的我什么都没做。

  

  ……操,话一说完安岩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神荼撇过头来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安岩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路过的骑车女孩和马路上按喇叭的汽车上去,装作自己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于是一切都很正常了。

  

  初三落下帷幕的时候,按例要举办毕业晚会。学校会专门在市里的电影院租场地来筹办这场文艺演出。安岩受人邀约,在晚会上也有一个节目,参与群舞表演的领舞。

  

  安岩没有上过舞蹈班,完全是从跳舞机上练出来的技术,比不过专业。但在操阳区和区一中,也算得上是浪出一片天了。所以他当领舞,没有谁敢有异议。

  

  

  毕业晚会的那一天正是中考成绩发布的日子。按照学校的意思,等到演出结束,成绩也早就出来了,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灯光下安岩的脸忽明忽暗,旋转之间他听到下面此起彼伏的女性观众的尖叫声。摘了眼镜的他什么也看不清,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只能想着神荼应该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

  

  顿时心中一阵豪气上涌,脑袋里又开始重放那句“徒弟你下来,让为师给你露两手”。

  

  这样想着,音乐进入了高潮阶段。原本有节奏的打击乐陡然拔高,所有的舞者都聚集在舞台的中央,抬手移步间配合着形成人形的波浪,台下的观众纷纷站起来,掌声在整个电影院轰鸣回荡。

  

  台上的那个少年站在舞者的最前端,霓虹彩色的灯光投射之间,跳跃闪亮如同这个晚会上最明亮的星。

  

  红幕落下,掌声雷动。

  

  

  下台时安岩片刻也没有停留,就将就着那套舞蹈服装往座位上走,等走到位置的时候才发现神荼的座位是空荡荡的。

  

  他恍了一下,像是不相信似的,左转右转看了一圈,把自己的眼镜带上,身旁人群熙熙攘攘,台上主持人话筒的声音高声回荡在大厅内布,台下灰暗暗的,又嘈杂,他实在是找不到神荼的踪影。

  

  不对啊,刚才他的表演,难道这个人没看?

  

  安岩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里有些失望,他想起进场之前戚桐雪曾拦住神荼提出要和他谈一谈,这个人不是真去了吧?

  

  他的心里沉了一下,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往嘴里灌了一口矿泉水,二话不说向电影院的大厅外走去。他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能说很不爽,不爽的他都想摔瓶子。

  

  他一出门就被门外的湿气扑了个底朝天,他们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小雨,现在已经淅淅沥沥的越下越大了。

  

  他看到雨中站着一只怪物。

  

  一只举着伞的黄色的……一只豹子。

  

  你见过两只脚走路的豹子吗?

  

  他正在抬着他那双湿哒哒被雨水浸湿的脚趟着水走过来,外层一圈的金色的软毛如今全都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了。天知道进了水的全身套有多重,这丫居然顶着这层皮跑到这儿来了。

  

  安岩站在那里没有动,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神荼抬起他湿漉漉毛毛的爪子,把头套摘了下来。他甩了下头,碎发湿湿的,粘在了他的额角,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看向安岩,冰蓝色的瞳孔,带着这场初夏的雨的薄薄的湿气。

  

  

  安岩身后隔着一道门,里面是热火朝天的喧闹和放纵的欢笑声。

  

  而他们站在门外,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

  

  原处转来碾过天际的沉沉的雷声,雨声中,神荼的声音并不大,却分外清晰。

  

  你考中了。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

  

  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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