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贰·萌动


二·萌动

  神荼原来的家被查封拍卖了,那个婶婶临走时给了他一笔钱,并在窄街对面的筒子楼里为他租了套房子。

  

  神荼提着他的包裹,穿过狭长的窄街,如同从一个世界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安岩帮着他整理装修他的新家。实际上两个小孩子也根本干不了什么事。但至少安岩还能帮着他擦地挪桌子,还有给掉皮的廉价木头衣柜上贴海报装饰等小活儿。至于像是修理电器之类的,就交给了安岩当电工的父亲。

  

  安岩把海报往柜面上扑,拍的啪啪响。一面得意的冲神荼炫耀,玩不来这个吧,其实这样挺好看的,不喜欢了随时撕下来。比不上你们——

  

  他转头,看见神荼一声不吭的站在窗边。

  当时心就梗了一下,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咳,神荼。他的手不太自然地抠着柜板。

  嗯。

  

  神荼转过身来,迎面看到了一道灰影,下一秒脸就被一块抹布盖住了。他一把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就看到安岩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脸色微红,梗着脖子叫到:

  没事少装逼,给我干活去!

  

  神荼:……

  

  神荼作为富人区的孩子搬到筒子楼的消息像风一样,没过几天整条窄街的人都知道了。

  

  大人们怎么看和安岩他们关系不大,事实上,众人对这个孩子多少有些唏嘘同情。

  而窄街的同龄孩子们,也没有太落井下石。或者说,那些想落井下石的人,一半被安岩拦住了,另一半被神荼打跑了。

  

  窄街的孩子们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认清楚了一个事实,荼爷还是那个荼爷,就算人家不穿好看的衣裳了,人家照样把你撂在地上。

  

  所以适应窄街的生活,对于神荼而言,比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他学会了做早饭,跟着安岩做,把鸡蛋在灶台边上一磕,然后举到锅的正上方,把蛋壳从中间扳开。金黄的蛋液吧嗒掉进了锅里,爆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安岩举着铲子在灶台边跳来跳去躲油星,一边叫着神荼翻!快翻!

  

  安岩虽然会做饭,但一般不轻易下厨。因为他炒的菜只有他自己吃的下去。而神荼不一样,这个少年只学了半个暑假,做饭功力就扶摇直上九万里,甩了他安师傅几个新东方。

  

  后来安岩经常没事找事来神荼家串门,原因之一也是想不要脸的蹭饭吃。

  

  

  在窄街落下脚跟后,漫长的暑假终于走到了终点。

    

  神荼真的和安岩上了同一个初中,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这已经足够了。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们仍然一起去赶公交车,一起走上下学的路,一起不时约好去游戏厅。

  

  一切又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

  时间像一个催熟的咒语,逼迫着每一个人都不断的长大。

  窄巷的同龄孩子的娱乐方式从拍卡片和满街跑逐渐被泡网吧和进酒吧所替代。而在学校里,男生们除了打球,背后更是会不时对班上女生进行评头论足。

  

  神荼在刚进初中的时候还比安岩矮一个半头,而到了初二,安岩要和他平视都要抬一抬下巴了。

  

  所以安岩如果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神荼说,就坚持着要踮着脚。

  

  这是男人的尊严!那丫信誓旦旦道。

  

  神荼:……

  

  安岩在心里暗暗的啧了一声,这个人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还是那么好看。

  放学的时候总是正值落日,斜阳将窄街的墙壁染成温暖的赤橘色。神荼低眸的时候,眼下扫过眼睫的淡淡的阴影。他的白皙的肤色映上了夕阳的色彩,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安岩头一次恨自己没有学好语文,就是想要形容神荼的好看的时候。

  

  他和神荼走过那条已经走了数十年的路,穿过菜摊和麻将馆,兜个巷子抄条近路,然后就进了自家的小区。

  

  安岩不用回家,他只需要在楼下对自家人喊一声我回来了。就跟着神荼直接去他家里,他要把学校的作业都写完了,外面的天黑的差不多了,才像夜猫子似的溜回去。

  

  安岩的功课一直不太好,有神荼在旁边做辅导,大人也算放心。他们也知道神荼一个人住在屋子里,让安岩过去添添生气,也是好的。

  

  筒子楼的人,虽然时时暴脾气,没文化,家里也时常揭不开锅。但是对于那些看起来过得比自己还差的人时,总会隐隐的流露出一种同患难的包容感。

  

  有的时候安岩在神荼家闹得忘了时间,推开窗子就这对面喊一声,就可以直接在他家睡觉,门都不用回。

  

  如果安岩是个女生,他估计已经被全校的女孩子用眼刀砍成渣渣了。

  

  事实证明神荼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实力,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只增无减。

  他以前好看,但身高上还能被安岩勉强压制。而到了现在,这个人小时候圆润的脸部弧线一点点棱角分明起来,身高也不知不觉甩了他半个头,身形修长挺拔,而身上清冷疏离的气质更盛,简直在朝着一代男神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神荼所在的班级是他们区一中最好的班,而他又是他们班级中最优秀的男生。他的名字永远挂在考试红榜的前端,文艺演出上他的一曲钢琴更是震惊四座,而当那些女生在篮球场上看到他完美的闪过了对面的扑防,转身投球完美入筐的时候,更是如同被丘比特的群箭搜搜插过,从青春少女一度变化成死忠迷妹。

  

  神荼打篮球的时候,安岩就在场地边一手拿着个画板坐着,顺便帮他们看着衣服。他喜欢一边叼着笔头哼着歌,一边把看到的场面画下来。有时神荼投了个好球,他甚至可以一帧一帧的画。

  

  他和神荼的技能点加的完全不一样。安岩随手开始打比例的时候,曾经让神荼试着描摹一个简单的门神图案,结果惨重。他看着神荼面无表情画出来的作品,忍不住放下画稿,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笑了一分钟。

  这事他笑了神荼一个学期。

  

  从此以后神荼不再轻易动笔,而安岩成功的陷入了绘画艺术不能自拔。

  

  而相应的,安岩的体力指数相对不足,所以神荼在打篮球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玩个速写什么的,纯当是养养眼练练手。

  

  其实后来连帮忙看衣服的活儿也和他无关了,这事交给了篮球队队长的女朋友江小鱼包办,江小鱼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坐在安岩旁边,素白的小手抱着她男朋友的衣服,不时冲着篮球场上兴奋的挥手。

  

  安岩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的画板,心里有点小尴尬。

  

  恋爱的风气不知何时就在初中盛行了,就像春草一样一开始只露蒙蒙的一层绿色,而后就飞快的蔓延开来。区一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这个片区附近的孩子,对大部分都来自筒子楼的孩子们来讲,上学的时候不谈场恋爱,就好比去了酒吧不来两瓶一样。加之学校管的也相对松泛,校园里成双结对的男女已经近乎明目张胆。

  

  而安岩还不太适应这个氛围。只是坐在江小鱼身边,闻到风吹过来捎递的女孩子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时,他都会微微红一点脸颊。

  

  很不自在。

  

  他想到小的时候自己在窄巷无法无天到处闹腾的时候,哪管和自己一起玩的那个人是男是女,而现在却变得别别扭扭的,太憋屈了。

  

  他总是不太学的会跟女生相处。

  

  他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按照惯例是安岩讲他一天发生的事,而神荼负责搭腔。而今天不太一样,今天安岩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神荼我问你个事。

  

  嗯。

  

  你觉得你们班的女生……怎么样。啊不,你觉得戚桐雪怎么样……

  安岩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小,说到戚桐雪,他整个人都有点蔫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戚桐雪是神荼班上的班长,也是班花,还是宣传部的部长。人好看又聪明不说,性格也是开朗活泼,十分招人喜欢。安岩班上的很多男生,心里都或多或少对这个女孩想入非非过。

  

  他有好几次路过神荼的班级,都看到戚桐雪坐在神荼的对面,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讲题。她微微隆起的胸脯无意识的向前倾,双眼时不时抬头和神荼对视一眼,抿嘴一笑。

  

  安岩一回想起那个场景心里就莫名的不爽。他心里不禁开始想象神荼谈恋爱时的样子,想象他在大雨中为他的女孩子撑伞,用手揽住她的肩,送她回家。想象他在成功扣篮的时候一边抬手抹去额肩汗水,一边侧过脸来冲着看台上那个女孩子微微一笑,眼神里全是宠溺。想象他——

  

  铅笔划破了画板上的纸,“刺啦”一声,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安岩。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感受,发现他居然在恐惧。自己做了一个青春期少年都该有的春梦,主角还不是自己。而效果居然比看恐怖片还吓人。平复自己情绪的同时,安岩也在自我怀疑。

  

  我他丫在害怕什么?

  

  

  神荼看了安岩一眼,啧了一声。

  

  挺好看的。

  

  挺……安岩脑子懵了一下。

  

  挺好看是什么意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是说她好看,还是不够好看?

  

  万千问题堵在心头,安岩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似乎在这些问题上,他没有立场来过问。

  

  他们沉默着穿过嘈杂的麻将馆,走上了回家的巷路。

  

  过了半响,神荼听到他旁边的那个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又出现了。

  

  那……你喜不喜欢她?

  

  他瞥了安岩一眼,对方的神情不太自在,头低垂着,霜打了茄子一样,没精打采的。

  

  莫名其妙,他居然觉得心情不错。

  

  他说,不喜欢。

  

  对方忽的一下子就抬头了,不喜欢?

  

  他还没开口,对方就急急忙忙的说,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人家长得漂亮,学习又好,人也不错,那么多人喜欢她,你怎么会——

  

  对方连珠带炮的语气倒是把神荼打懵了,他看着安岩眯了眯眼睛,你想让我喜欢她?

  

  不!对方坚定的尔康手,我只是让你确认!

  

  神荼抬手,在安岩的脑袋上磕了一下。甩了一句不喜欢。半响又添了句二货。

  安岩沉默了一阵子。直到到了神荼家,坐在写作业的木桌子边开始翻书包找作业了,才又问了一句。

  真的不喜欢?

  神荼凉凉地抬头看他。

  安岩:……

  

  他的表情纠结了一阵子,缓缓的从书包里抽出一封雪白的夹花书信,推到了神荼的眼前。

  

  上面用小纂工工整整的写着神荼两个字,旁边还勾了一枚小巧玲珑的心形。

  信纸是淡淡的栀子香味。

  

  ……她,让我捎给你的。

  

  安岩暗暗咬了下嘴唇,心里很不自在。他只能盼着这位戚同学写信的时候没有标日期,否则自己就说不清楚了。

  

  这封信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递到了安岩手上。戚桐雪把它交给安岩的时候,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势在必得。她甚至都放下话了,只要安岩帮她这个忙,她就包安岩一个月的伙食。

  

  ……真是有钱人不嫌事多。安岩收了信,本来应该顺手给神荼的。可他不知道心里在别扭什么,就是不想交到他手上。

  

  他跟自己说明天再给他也不迟,结果到了第二天又开始犹豫。

  

  这期间,他有无数次想要把那封信拿出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扔给神荼。但往往指尖一碰到信封表面,感受到细润如同女孩的皮肤一般的纸张触感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抗拒心理就从心底升起,让他又把信封压了回去。

  

  这么一拖就是一个星期。

  

  他垂着眼皮,装作自己在看作业,拿着笔的手在题目上勾来勾去,但他其实一句话都没心思看懂。

  

  他支着耳朵听到了神荼站起来,凳子向后诺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对方的脚步声。

  

  这是在干什么,他拆信了吗,我怎么没听到他拆信。他现在去干什么,拿东西,出门,还是跟戚桐雪打电话,我去,他们不会真成了吧?

  

  安岩一下子抬头,心里莫名紧张了一下。然后他看到神荼一声不吭的抱了个盒子回来,啪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安岩懵了一下。

  你干什么,下聘啊?

  

  啧。

  

  神荼瞥了他一眼,把铁皮盒盖掀开来,只见里面花花绿绿的,全是信封。

  

  安岩瞠目结舌。

  

  他的惊讶点不是神荼居然被这么多女孩子喜欢,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盒子里除了给神荼的信有一摞之外,还有一沓,写的是他安岩的名字。

  

  ……给我的?

  

  安岩看了神荼一眼,抄了一封信拆开来,哗哗的抖开信纸,走马观花扫了一遍。

  安岩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他把信举着抖了抖,看着神荼问。

  

  你也没给我?

  

  ……

  

  安岩心里噎了一下,想要把那个“也”字咬掉。

  

  神荼脸色倒是坦荡得很,他语气淡淡道,不准早恋。

  

  说着,他把戚桐雪的那封信原封不动的捡起来,放到了铁皮盒属于神荼的那一摞中去。然后啪嗒一声关好。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荼又把盒子抱了回去,放在了橱柜的最顶端,然后回来拿笔,准备开始写作业。

  

  他抬头,看见安岩还没动笔,托着腮在看自己,就问,有事?

  

  安岩:……

  

  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好咧开嘴来一个标准的安氏傻笑,没有。

  

  神荼盯了安岩一眼,意外的没有说他蠢。埋下头把视线又放回了练习册上。

  

  好好做题。

  

  安岩好像听到了轻微的鼻翼翕动声,他不做声的埋下上身,趴在桌上。果然看到对面那位微微勾起的嘴角,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晰。

  

  神荼很少将情绪波动展现在外部,一直都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虽然很淡,但就是那一点点的温柔,都足以让人产生溺毙的感觉。就像沉寂了数月的冰雪,在初曦之下慢慢的融化成晶莹的水,汇成小溪,汩汩而下。

  

  神荼很少笑。

  

  他的笑容本来就少,在家庭变故之后就更少了。这一道创伤是永恒的伤口,刻在最致命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刻骨铭心。

  

  神荼每隔一段时间,会坐很久的车,去监狱看望自己的父母。

  

  有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去,有的时候安岩会陪着他去。

  

  神荼进去的时候,安岩就站在大门外等着。看着天际缓慢游移的云彩,判断着时间。

  

  这一路上往往没有人说话。世界也很安静。

  

  安岩走在神荼身边,听着对方的脚步声。前面街道湮没在人群车辆之间,身旁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过。他们在这个小小的街区里如同两个不起眼的小石头。

  

  他走在他的身边,虽然听得到街道上的喧嚣,内心却安静如水。

  

  突然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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