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守门人》——拾伍·蜕变

  驳杂淅沥的声音,一阵一阵敲击着神荼的耳膜。眼前的景物不断晃动而模糊着,就像破旧的影片闪动的画面,转瞬即逝。
  风雪,长白,古墓,高耸的藏教宫殿,阴暗的墓道,古都……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遥远的远方叫喊:
  “小哥!”
  内心莫名的涌上情愫,头猛的痛起来,庞大的信息流在那一刻汹涌而至。
  “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
  “喂,小哥?”
  眼前恍然而过的这张脸,似乎分外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小哥?”
  神荼发出低低的呻吟,全身颤抖着匍匐在地上,雨水肆意飞溅,不留情面的冲刷着一切。亲人的鲜血混杂着雨水从指缝中流去,在地上混杂为河。
  安岩眼睁睁地看着神荼的眼神从痛苦到迷离再到渐渐失了神采,感觉自己心里某处的一根弦,断了。
  “神荼,神荼!”安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双手穿过了神荼小小的身体。“醒醒神荼,喂!”
  内心深处,有个地方在发痛。
  “神荼!神荼!”
  天际雷鸣,淹没了一切声音。
  安岩不管不顾的喊着,风雨呼啸,他拼命的想要靠近神荼,但双臂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
  “喂,醒醒,喂!”
  安岩的喊声带着喉头艰涩的嘶哑,湮没在狂风暴雨中。
  痛,好痛。
  无论是额头,还是身体,还是心,都如同撕裂般的痛着,窒息濒死的感觉。
  神荼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恒久的下坠着。一切都是黑的,什么也没有,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漆黑薄凉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张起灵?
  他一瞬间有些错愕。
  然后,那双眼睛无声地闭上了。神荼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意识到不对劲,自己仍然在不断的下坠着,那双眼睛正自己越来越远。
  寒冷,睡意。
  随着下落,扑面而来,如同暴虐的潮水,将神荼淹没了。
  不行,不行。
  这里是个无止尽的深渊。神荼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但还坚持咬牙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
  不行,我不能睡下去。
  不行!
  神荼的瞳孔微缩,他的四周开始出现斑斓的画面,轻飘飘的,如同走马灯般走过。
  画面上有很多人,普通的容貌,幸福的笑容。
  “妈妈……”神荼讷讷地喃喃道。
  他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一帧画面。指尖传来了温柔的触感。
  他近乎迷离了。
  无止尽的坠落,好像永远没有完结。远处的那双眼睛,已经几乎消失不见。
  那一刻,神荼的耳畔突然有了声音。
  遥远的,雨水驳杂中,有人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神荼!神荼!”
  刚刚沉溺于幻境中的孩子,一下子恢复了清明。
  “喂,醒醒,神荼,神荼!”
  大雨磅礴,那人的声音夹杂在雨水中,带着一点点撕裂的喑哑。
  但是,很温柔。
  七岁的神荼,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
  漆黑深处,远方的那双眼睛,在那一刻陡然睁开!
  来吧,神荼对着那双眼睛伸出了手,张起灵。
  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暗色无边,身侧的记忆碎片开始褪色散去。耳旁似乎又吹来了妈妈的呢喃声:
  “我们永远爱你。”
  声音轻如鸿羽,温柔如缎,如同她每天早晨额头上的吻。
  我也是。神荼小小的手向前方的虚空抓去,等着我,为你们报仇。
  大雨磅礴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残留的雨珠亮晶晶的滚在树叶上,不时落下几滴,溅起轻微的声响。地面被洗刷了一夜,红褐色与雨水交织,落叶四布,如同令人胆寒的抽象画。
  安岩就坐在神荼身边,虽然知道这一把神荼肯定能挺过去,但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神荼醒了。
  天际泛白了,出现了一丝曙光。
  安岩长出了一口气。
  神荼浑身脱力了,自己挣扎着撑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瘫倒在地上。
  “不必急。”耳畔传来一个声音,清冷的,很虚弱的声音。
  神荼侧过脸去,张起灵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得可怕。
  神荼立刻张嘴想说什么,但对方先开口了。
  “别说话。”他说,“让我说完,我的时间不多了。”
  神荼看着对方。
  张起灵的眼睛带着放下一切的淡淡的温柔:“才七岁,能做到这一步,很不错。”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每说一个字眼都用尽了他全身力气。只有张起灵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弥留之际,不过如此。
  他能坚持到现在,不过是脑海里残存的那几丝意志罢了。
  这个孩子,他第一眼看时,就觉得很像自己,或者说,很像那个张起灵。同样的清冷的眼睛,同样的出世的性格,同样的,注定背负着太多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所以,有些话,必须告诉他。
  “我的人马上就到,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听他们的。”
  小神荼眼神一黯:“好。”
  “你既然接受了守门人的传承,就应该知道郁垒。”
  安岩的眼皮子跳了跳,说到他自己了。这感觉跟听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一样。
  “没有他,我无法打开终极。我知道。”神荼说,“怎么找到他?”
  “THA。”张起灵轻声说,“郁垒一定会被那个人控制。”
  ……那个人?光头,还是包姐?
  张起灵提起那个人时,似乎陷入了某种沉重的回忆,一种异样的情愫在他的眼中涌动,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消逝了。
  “进入THA,找到郁垒印。还有,鬼玺——”张起灵顿住了,一口回血涌上喉头,血腥味弥漫开来。
  一缕血丝,从苍白的嘴角滑过。
  神荼双眼微缩,不由得向前伸手。张起灵挥了挥手,示意他没关系。
  “鬼玺,是冥界的法器,和珅一直想要这个,你可以利用这一点。”
  “好。”
  “有些事情,决心去做,就不要后悔。”
  “好。”
  张起灵微微一笑:“但愿你长大后,再遇到这个问题,还能回答的这么果决。”
  神荼没说话。
  张起灵再次咳嗽起来,他感觉血气上涌,正在吞噬自己最后一块清醒的部分。但还不行,张起灵的眼神坚忍冰凉,还有最后一点,还有最后一点要告诉他——
  他张口,已经几乎发不出半点声音。神荼凑近身旁,才听到了那一句微弱游丝的话。
  太小声了,安岩只能看见神荼骤然变的僵直的后背。他怔在了那里,许久没有回神。
  张起灵无力的笑了笑,初晨的阳光刚刚落入庭院,隔着树叶,落在了他的脸上。
  守门人的宿命,那时能轻易解脱的?就像无形的囚笼,解不开,挣不透。
  生命最后一刻,他的眼前在此浮现出那个人的脸庞。恍如昨昔,他依旧在面前,带着那份只属于他的柔软。
  张起灵望着他,漆黑的眼底涌动着情愫。
  如果这是命,我认了。
  再见。
  幸好,我没有害死你。
  THA特别分队队长张起灵,死于一场S级任务。没有停灵,没有葬礼,没有追悼。他死的时候,他爱的人不在他身边。
  他死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消失。
  除了神荼。
  还有远方,有个人在那个暴雨的夜晚,注视着手上不断褪去的郁垒印,沉默了一个晚上。
  
  
  当一切都化为静寂。神荼埋下了头,晨风吹过,落叶零雨,整个世界像是睡着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牙撑着一棵树。
  安岩紧跟其后,这个时候谅他再无厘头都开不了什么玩笑了。他只想让神荼好好的。
  这个七岁的孩子,一夜之间,承受了太多东西。
  神荼感觉自己后背的神荼印冰凉彻骨,他尝试着用意念引一股力量出来,刹那间,指尖跳起了冰蓝色的火焰。
  这就是……门神借来的力量吗?神荼将火焰化作信息流延伸出去,顿时意识的领域成几何倍数扩宽,方圆五十米的异动,清清楚楚。
  安岩心中微惊,他只是试一试,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上的探视。守门人的真实力量,当真不可小觑。
  只是,这样强大的存在,为什么到了最后却……
  天边扇过几只雀鸟,打断了安岩的思索。
  神荼向东南方向看去。那里,信息流正不安的紊动着。
  有人来了。
  安岩想起刚才张起灵说过的话,这是神荼的接应者?
  啧,杀人,传承印记,然后派人接应,说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他都不信。
  而这其中的渊源,大概也是神荼一直在查的事情吧。
  远处的人走进了,一高一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安岩还是惊讶地挑了挑眉。
  哟,还是熟人。
  高的那位老者,仙风道骨,身着一身朴素的道袍,眉目空冷,一看就知其道行深不可测,这个不认识。而矮一点的那位,虽然皱纹少了很多,但就是瞎了眼安岩也认得出来,这丫不就是张天师么!
  张天师这时候还不是个糟老头子。他一眼看见了神荼,紧接着又发现了神荼身后的张起灵,失声道:
  “师叔祖,族长他——”
  “我有眼睛,我看得到。”老者淡淡道。他的眼神在张起灵身上游离而过,落在了神荼身上。
  “你就是那个孩子。”
  神荼毫不畏惧的回望对方,默认了对方的话。
  “你现在大概有很多问题。”老者道,“问吧。”
  神荼道:“你们是谁?”
  “张家人。历经波折,已经所剩无几。秉承祖训,护佐每一届守门人神荼。”
  安岩心中一抖,碉碉碉,张家人,连护卫都出来了。我去,我也是守门人啊,怎么没有个吴家人来罩着?
  神荼又问了几个问题,家人怎么处理,有关郁垒的消息,以及THA的内部结构等。思路之清楚,目的之明确,还是那句话,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最后,他说:“那么,今后就拜托您了。”
  朝阳初升,神荼冰蓝色的瞳孔中,暗色的灰霾在温煦的阳光里久久不散。
  他环顾四周,眼神在一个个尸体中掠过,这些上一刻还陪在身侧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膝下跪。
  这大概是神荼一生中,最悲凉,最决绝的时刻。
  一叩首,跪家族血脉,愿父母在天之灵,能庇佑他们的儿子披荆斩棘,报的此血海深仇。
  二叩首,拜上任神荼,他在一个晚上交给他的,终身难以报答。他把可以手刃敌人的刀,亲手递到了自己手上。
  三叩首,叩眼前这位老者,他的路还有很远,而这位老者,将是他最大的助力之一。
  张天师被这阵仗吓到了,想去扶他:“小兄弟你这是——”
  “不碍事。”老者淡淡道,“理应如此。”
  神荼抬起头来,望着老者。
  老者懒懒的抬了抬眼皮:“该怎么叫?”
  神荼轻声道:
  “师父。”

  老者点了点头,说了声跟上,转身走了。
  一旁的张天师赶忙上前两步把神荼扶起来,嘴里道:“快起来快起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神荼看了张天师一眼,神色微凉。
  张天师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我虽比你年长,但按辈分,我还是该叫你一声小师叔。你就叫我老张好了。”
  神荼点了点头。没再理张天师,三两步跑到老者身边,左手拉住了老者的长袖。
  张天师:“……”
  我去,安岩心道,倒贴绝对看正主,果然这丫从小就是个人精。
  “还有问题?”老者道。
  “我们去哪?”
  “道士,自然去山里。”
  “学魁道,要多久?”
  “多则上百年,少则数十年,一切全凭天赋造化。”
  “我还有一个问题。”神荼撇过脸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我?”
  “他帮你,同时也在帮他自己。仅此而已。”师父边走边说,“他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替他完成。”
  神荼沉默地跟在后面,是这样……吗?
  可他为什么要寻死?
  太阳冉冉升起,三人迈出庭院走向远方。神荼心事重重,不再多问。张天师一脸被嫌弃的哭丧表情走在最后。老者目视着前方,眼神淡泊自若。
  三人的身后,阳光残影里,张起灵的额发落下一滴晶莹的雨水,神色安详从容。
  死的这么坦然,真让人嫉妒啊。老者心道。
  他瞥了一眼神荼,这个沉默的小孩子正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空冷的神色分外眼熟,年仅七岁就能接受传承,他的潜力不是常人能够评估的。
  这就是你不惜性命也要选择的人吗?
  老者叹了口气。
  族长啊,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那就让我用尽这副老身子最后一点力量,帮你去完成吧。
  道袍微拂,走向未知路。
  随着三人的逐渐远去,场景也逐渐模糊。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神荼……安岩的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了沉睡。
  在梦中,那双年仅七岁冰蓝色的眼睛与成年后的那双薄凉的眼睛重合在一起,按理说,这样的眼神是会让人望而生畏的,但安岩不。
  他只是心疼,从心里,到全身。
  他想触碰他,想拥抱他,想告诉他,就算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总还有为你值得停留的人,总还有人与你共同前行。
  梦境变换,他看到了小神荼站在树下的样子。
  看到了神荼叫自己二货时的样子。
  看到了神荼三刀削倒一片尸蛟的样子。
  看到了神荼对自己霸道总裁的一笑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神荼。
  这一刻,安岩从心底里意识到,这个眼神,这个男人,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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