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爷别闹,滚去刷巢》——拾柒·淮离
安岩看到了那个男子。
他站在山里猎人的陷阱里,背着个药筐,抬头看着自己。
天上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带着秋天微凉的瑟意。
山里面的秋天,落叶铺了满地,枯黄湿润的打着卷儿,从上方的洞口窸窸窣窣的抖落下来一堆,不好不死的砸到了对方的脑袋上。
安岩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但又能真真切切的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事。他感觉的到另外一个意识,好像它就住在自家隔壁一般。那个意识很稳,很平淡,没有什么波动,它的注意力在那个男子身上逗留了一会儿,然后就移开了。
我应该进入了那条孽龙的记忆里。安岩思筹着,他看向那个男子。眉清目秀,雨水珠儿顺着脸侧一绺一绺的发丝滴落,虽然只着普通的青衫,且被湿泞的泥土沾的狼狈不堪,却仍是不掩其气宇。
如果没记错,这个八成就是那位孽龙所爱的男子了。而且看孽龙意识的反应,这应该是这两个人的初次相见的时候。
好嘛。安岩在心里点了下头。现在要看这两只上演八点档情感回忆大戏了,是吧?
这样的任务他做过不少。按照以往经验,他只需要就这样看剧情,里面两个主人公生离死别戚戚我我最后走到结局,然后他就会退出记忆,跟npc说几句话,最后任务完成。
搞了半天原来是搞这一出。
安岩心里松了口气,幸好这个变异的任务还没有跳出游戏的限制,规则还是那个规则,不至于面临打着斗地主对方突然胡了的尴尬局面。
不过说来也对,感情本来就是一个跳不出去的圈。
这段缘分发生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过去,然而就算在那个时候,这条龙也算是个老妖怪了。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守了那道门守了多久。
这其实是一头很傲娇的龙,在灾难和漫长的时间没有将他的锐气与狂傲一点点磨去的时候,他的傲娇显得更加明显。
作为一条孽龙,他不能和活物有联系,一切活着的东西离他太近都会死去,化作增加他修为的养分。但是他不服,他窝在深深地山体内缝中,意识却在山中游走,像个领主般日日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于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在一个秋日的雨天,发生了最初的那一幕。
傲娇的龙想帮把手,但又觉得这样太失身份,况且意识做法极其消耗精力,他看了男子一眼,呼的一下把眼睛撇开,顿了顿,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
安岩带在龙的意识里看着这条龙在脑中的思想斗争,整个人绷不住想笑。这个大脑袋里就像玩桌球一样在“我这么帅凭什么帮他”和“算了就勉为其难的帮一下好了”之间换来换去。他还在心里暗暗的担心这个人是不是看到他了为什么盯着他看,完全忘了自己是意识状态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被肉眼凡胎看到的……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表面一本正经的一条龙心里居然是这样——安岩自动脑补了一下神荼心里无线弹幕连刷,感觉整个世界都鬼畜了。
孽龙最后还是选择了帮把手,他将意识暂时潜入了一只路过的兔子脑中,然后窜到陷阱边的树根处,叼着一根树藤条甩了下去。
本大爷才没帮你。
孽龙,哦不,孽兔站在陷阱口耸了耸鼻子。
然后他看到下方的那个人笑了。
他本来就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那双眼睛和这场秋雨极其相称,落下的繁密的雨点几乎能在眼眸中落出涟漪。滴着水珠儿的发湿哒哒的贴在侧脸上,勾勒出脸部的轮廓。唇微微抿起,嘴角勾的恰到好处。
孽兔在那一瞬间在脑中切换了懵逼兔——流氓兔——小白兔——孽兔等多种形式,它站在那里,竟然忘了要逃走。
没逃走的后果就是他看着那人三两下爬了上来,还拍了拍衣服下摆,然后一俯身,居然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孽兔感觉到四肢腾空,他蹬了蹬腿儿,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对自己说。
“你是山神吗?”
他的声音清冽如同泉水,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初春河水上的浮冰。
“你好啊,我叫淮离。”
“……”
安岩在那一刻深刻的感觉到了被丘比特之剑射中的感觉——当然被射中的不是他,而是那条龙。那种一箭穿心的感觉真是千年难遇,他看见神荼都没这反应。
——呸,这是什么破比较。
时间在这一刻顿了顿,然后如同过山车缓慢的走到了顶端后一下子冲下去般,原本缓慢前进的剧情,一下子拉快了,走马灯般,在安岩眼前闪过。
这条龙和淮离的故事很简单,很纯粹。
人家是上山采药来着,迷路了,又碰上下雨,一个不留神落入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陷阱里。这一掉,到砸出了一段姻缘。
孽龙不能现身,只能以一只蠢兔的形态被对方摁在怀里,被对方山神山神的叫着。一代孽龙就此化为萌宠。
他别别扭扭的帮他指路,把淮离送出了这片地界。
他本以为他们不会再相见了。
结果第二年的秋天,孽龙化作孽兔在林间蹦哒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只,老老实实的待在那个陷阱里,仰着头,看到他打了个招呼。
“山神?”
孽兔:“……”
孽龙没见过什么人。
淮离是他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也是唯一一个跟他说话的。
他挥起兔子的爪子,别别扭扭的在地上写了“我是妖怪”几个字。
毛绒绒的兔头抬起来,红色的眼睛如同琥珀,带着一点妖气。他耸了耸兔鼻子,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
谁知道他一把把他拎起来,他的手是很舒服的温凉感觉,像是长南山上的璞玉。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温柔,带着笑意。
“不吃人的妖怪算不得妖怪。”
然后时间推移,画面凝结在孽兔那双红色的有些呆愣的眼睛上,每一年的秋天。每一年的雨季,有一个叫淮离的男子,怀中搂着一只兔子,背上背着药匣,穿梭在山林中。
“山神,相思子在哪里?”
“山神,碧溪木在哪里?”
“山神,扶苏草在哪里?”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有一个秋天,淮离照例揽着孽兔,坐在山腰的坡草上。
他低声道:“山神,我母亲走了。”
孽兔没说话。
“我不用采药了。”
“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孽兔抬起头来,长长的耳朵毛茸茸软软的,蹭了蹭他的下巴。
呵。
小不点东西。
我如何能跟你一起去。
孽龙生生世世职责所在,便是守护终极。他的龙躯是抵挡一切的利器,永远不可能有所挪移。他想用真身示人尚且做不到,又怎么能跟着这个凡人远走高飞。
他这样想着,却无法说出来,只能任由淮离自言自语。
“我带你去长安,那里很漂亮,有很多人。”
“我去参加科举,你就在旁边看着。”
“等到明年秋天,我就带你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轻轻勾起,那双眼睛看着远山,如同隔着山中的雾岚,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孽兔在他的怀里缩了缩,把毛茸茸的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没等到那一天来临。
第二年的秋天,淮离没有出现。
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孽龙终于按耐不住,施法分离出了一个分身下山去找人。
说是分身,其实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脚踏上地面的那一刹那,他被深秋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在眼缝中看到了自己身侧的草木一点一点干枯颓萎下去。
按天规,除了入侵者,他不可以对生灵肆意破坏,所以这数千年来,他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自己的领地。
但是那一天他像疯了一般冲出山外,甚至不管不顾的横穿了几个村镇。
烈风呼啸着刮过脸侧,他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一幸存。他的身边充斥着凡人们的哭泣与绝望的呼喊声,闪着白光的道符向他飞过来,被他一声怒吼在风中撕裂的粉碎。
他记得他的气味。他要去找他。
淮离一定是出了事。
他有危险,有危险!
他一直冲到了他所在的屋外,隔着一道房门,他的心口猛的跳了一下,刹住了脚。这剩下的几步路,竟是一点也走不动了。
他的身边,一个肩上搭着汗巾的小厮瞪大了眼睛捂着脖子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孽龙的手按在门上,微微的颤抖着。
他居然忘了,自己怎么能靠近他。
所有与他离得太近的活物,都是死路难逃。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道门吱呀一声,豁然打开来。
淮离坐在床边,脚边搁着个木桶,他一手执刀,另一只手撩起了袖子。血顺着胳膊缓缓的滴进了桶里。
他看到了孽龙,勾唇一笑,把手中还沾着血的刀放在一边。
“山神。”他轻轻说。
“终于等到你了。”
孽龙的耳边嗡了一声,心中如遭重击。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然而还未开口,他就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上。
他的手死死的抓住门框左沿,膝盖抵着低低的门槛。他感觉胸膛那一块被狠狠地掏空了,一种窒息感涌上心头,这种窒息感从心口处向外蔓延,意识似乎再被某种东西抽离出去般。他哑着声音呻吟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在了地面。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但他清楚,这是有人在对他的本体下手的表现。
他的心兀然一痛,强撑着抬起头来,看到淮离正在给自己的伤口一圈一圈的缠纱布。
“淮……”
对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别叫淮离了。”
说着,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耳下,慢慢地撕下了那层人皮面具。
孽龙颤抖着睁大了眼睛。
安岩也睁大了眼睛,心里惊异万分。
那个人面具下的真容居然和吴邪有七分相似。
“根本就没有淮离这个人。”
那个人道。
“我叫张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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