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二十一·波痕

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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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因是一个简单的抄袭事件,原本和安岩没有任何关系,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网络已经传开了新晋画手抄袭大量同人作品的言论。它们像是小而尖锐的刺,躲藏在无数评论和直播间中,冷不丁的凉凉出现一下,刺的人一下子冷痛。
  
  包姐明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叫安岩屏蔽一批人,降低了他露面的频率。凭借着她大学偷学来的黑客技巧顺腾摸瓜将那群人给摸了一遍,又将那些传说中的“被抄袭作品”该做叠图该做对比做对比,连开十八个小号压事端——
  
  用她的话来说,以刑止刑,老娘还斗不过你们。
  
  包姐担心的更多的还是安岩,作为一个刚有点名气的画手,心态和情商无意是最重要的,这些小的妨碍对她来说不是问题,但她不能保证那个二货看到这些不堪的言论能够坦然接受。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玻璃心到令人发指的创作者,如果安岩因为情绪而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或者玩什么停更的把戏,那她真是哭都哭不回来,瞬间就有掉档的可能。
  
  所以包妮璐这段时间对安岩是分外的关心,但她还是想错了一件事。安岩不是坦然接受,他是没工夫去关心,对他来说外人的看法和眼前的中年男人相比什么都不是,他不留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低头看见手心的咖啡在微微颤抖,棕色细小的水纹。
  
  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小的时候不敢来这里,对面那个男人最嫌弃这些店,每每搭着半黑的汗巾领着安岩走过,任由他的儿子好奇地望着隔着玻璃亮晶晶的橱窗。
  
  而如今他手足无措的坐在安岩对面,发梢斑白,眼角刀纹,那眼神浑浊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缓慢而迟疑地移动着。
  
  时隔了这么久没有见面,安岩和父亲都变了很多,虽然两个人这些年几乎没有联系,但安岩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听自己的近况,就像他也会有意无意的在意父母的情况一样,说来可笑,原本就是一家人,却搞得像捉迷藏一样,彼此的关心都被小心的掩藏,互相看见的只是对面没有感情的脸。
  
  有些无法避免而难以让人接受的现实。
  安岩的手沉默的攥紧。
  
  
  他老了。
  我长大了。
  
  
  他开始清晰的感觉到一个以前不曾察觉的世界迎面而来,那个世界和他原本所想的大不一样,却有着不得不踏上前去的必要,还有其后从未领略过的隐秘美丽。眼前的男人找不到话题,他的一辈子和各种维修工具和酒度过,所以在他吭哧着告诉安岩他所在搬家公司的地点之后,两个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彼此相视,想是隔着镜子望着自己。
  
  安岩道,你身上还有以前的旧伤,不要太累了。
  
  男人苦笑了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疲惫的眼像是发皱岩石裂开的缝,没有力气的暗着。
  家里要用钱。
  
  
  这个“家”字刺痛了安岩,让他脑中嗡的一声空白了一下恍然清醒。他知道这个男人口中的“家”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一个,但却控制不住的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下着大雨拉着自己手回家的母亲,想起和神荼在两个人都挤不下的小灶台前炒菜,想起烂沙发上抽烟的男人——然后眨了眨眼,看到眼前男人胡渣下隐约的青白。
  
  他控制着自己勾起嘴角,这算是长年累月下来安岩的习惯。不管心里怎么想什么心情,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幼稚影响到别人,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大了还玩什么矫情的把戏。于是他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弟弟怎么样了?
  
  父亲两手扣在下巴之下,长舒了口气,说该上幼儿园了。
  
  
  父亲又道,安岩,你也不小了,有……女朋友吗?
  父亲又道,窄街的房子过段时间好像要拆了,那个房子几十年了,你要不要换一个,家这边小区三栋正好有人转手房子,比市面上的便宜。
  父亲又道,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我看不懂你们网络上的东西……你表妹说有人在网上骂你,是不是真的?
  
  
  指尖的热度和瓷杯一起发凉,父亲每说一句话,安岩就嗯一声。每问个问题,就打个哈哈,他笑起来不比以前圆润明眸,更显得爽朗大方,一些以前不感兴趣的家长里短,居然也能够耐心的陪着对方谈下去。男人谈到他同事正在上大学的女儿,有意让他们见一面,被安岩打了个弯子给回了去——
  
  我们年轻人的事儿,爸你就别操心了。安岩道,缘分这种事,谁也不能强求,你说是不是?
  “强求”两个字,他望着男人笑了一下,对方的手明显僵硬了一瞬,半响才说了句。
  
  
  我对不起你。
  
  安岩道没有没有。
  他果然已经不再过问母亲了。
  
  
  咖啡厅里人那么多,玻璃杯中打转着的是年轻人的青春,穿着黑色吊带的披肩女人叼着棒棒糖看着眼前无措的男人,一群初中生围在桌边打电玩嘻嘻哈哈,一只猫穿过无数条腿迎面上跳,扑上安岩所坐的沙发,又上窜像一条橘色软乎乎的围巾,趴在了青年的臂弯中。
  
  那个下午,夕阳染红的傍晚,安岩只记得最后一句话。
  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因为常年被烟熏陶而沙哑摩挲,低沉。
  
  安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我们的骄傲。
  
  
  冰块落杯。
  
  那一刻名为现实的门轰然打开,带着看不透数不清的事物汹涌而来。
  安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想起以前,很久以前那个男人拍着他的肩朗声说的话。
  
  安岩,你是一个男子汉了!凡事有担当,做事不后悔,记住没有!
  
  那个时候所能想到到达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神荼所在的学校。
  
  那个时候所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游戏厅能够刷新成绩然后拿着玻璃糖跟神荼炫耀。
  
  那个时候所能想到的未来,就是和父亲一样,成为一个可靠的臂膀,撑起一个家两个家,抽着烟说话。
  
  
  过往是夕阳下弥漫空中的车铃声,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曾经宽阔如山,是小小的孩子目光所能到达的最高的地方,如今只在人海中远去,逐渐佝偻,逐渐模糊,继而消失不见。来来往往全成了扑面而来的生活,是以往已经习惯去做却又似乎变得崭新的人生。
  
  未来会像父亲一样吗。
  他不知道。
  
  那算了,是个男人了,没在怕的。
  
  
  
  事实证明安岩想要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东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
  
  和父亲见面后的几天时间里,原本应该消停下去的抄袭风潮不知道为什么又上涌起来,而且除了抄袭,还有各种真伪难辨的截图,铺天盖地污染了官微之下的评论区,声势之整整齐齐让包姐都皱眉头。最为致命的是一些所谓的石锤图,是安岩从未正式发布过的草样,也被拿出来黑,关键是这些东西都好好放在安岩电脑里,怎么会流出去?
  
  如果说这些都还能够应付,那这莫名其妙的恶意的最后一击,就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快递。
  
  安岩自从有了点人气之后,不时会收到一些粉丝的投喂和信件,一开始受宠若惊,后来逐渐成了习惯。开这些快递跟开彩蛋一样,往往是一些零食,偶尔会有一两个八音盒之类的礼物,那个快递也是一样,外面是巨大的爱心,粉红可爱的冒泡。安岩把箱子抱到茶几上,就被阿赛尔揶揄。
  哟,今天的第三十七号女友。
  
  
  去你的,安岩踹了阿赛尔一脚。
  
  谁也没想到打开箱子的一刹那会发生这种事,阿赛尔只是出于好奇顺手捎走安岩的刀,三两下拆开快递,就只听到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气体膨胀爆炸一般。安岩的心陡然一沉狠狠提起,他喊着阿赛尔冲上去,就看到那个青年捂着手跪倒在地。
  
  神荼从书房夺门而出,看见跪在客厅的两个人脸色大变。弹出的刀片溅落一地,连带着滴滴答答的血流淌在地板上。虽然事后阿赛尔打死不承认自己有那么怂,但那个时候这个小子确实疼的在叫娘。
  
  安岩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倒下。
  操他娘的。
  
  
  坐在医院横椅上挂着绷带的阿赛尔疼的龇牙咧嘴还有空哼一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你骂人。
  
  
  安岩嗤笑一声,一手拍上额头不再说话。
  额头一片冰凉,全是冷汗,他是真的生气和自责。如果那位医生告诉他阿赛尔的手出了什么事,他很可能永远都无法饶恕自己。
  
  等神荼缴费回来的时间里,他低着头看着手机微博屏幕的动态,包姐的电话被切断了,又在下一秒亮起了整个屏幕。
  
  那个夜晚也是混乱,医院也好,网络也好,家中人也好,仿佛弓箭脱弦,刹那间将一切加速混淆,混沌中飞快的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允诺跌跌撞撞从楼道下跑下来,没看见人差点扑在地上,被安岩一把扶起,还没站稳就疾声问阿赛尔怎么样了。安岩才知道阿赛尔自个儿闲得无聊发了微博,痛斥了一顿给安岩发快递的那个黑粉。
  
  ——如果只是这样也不会怎么样,关键是允诺点了转发,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郁垒下的粉丝流量成几何速度上升。包姐所说的“暂时不声张”瞬间化为废纸。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也没有大碍,大不了最后收住流言,可下一秒有粉丝开始问为什么安岩出事允诺会出现,继而引申到安岩的几次签售会允诺都有出场——下一瞬出现了允诺在楼道扑到安岩身上的照片——一时间国民美少女的绯闻对象有了新的攻击点,安岩一下子成了凭借名人上位的投机者。
  
  
  包姐删了微博删了贴吧,一掌拍在红木桌面上,自个儿在办公室抽了根烟。
  
  
  ——如果只是网上的流言和绯闻也没有关系,没过多久安岩接到个陌生的电话,从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的心就空了一下,随即握着手机的手指根根用力,指节发白。
  
  
  对面喂的一声,低哑,清冷。
  
  瞳孔在发抖,安岩感觉到神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张起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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