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一生》二十·盛夏


  飞鸟将天空挥洒成高远的浅蓝,阳光将灰色粗粝的建筑镶上一圈明亮的边沿。筒子楼在长年来的烟熏缭绕中高高低低的和塑料棚一起,错落的像一堆热热闹闹拥挤在一起的灰色鼹鼠。沿着那一笔荡开的风路,飘荡着菜香和油烟味的小区中,原本灰败的阳台上,摆上了新绿的一丛丛吊兰。

  绿的那么纯粹,在那样的阳光下仿佛流淌而下,带着植物稚嫩的天真,很快就哗哗的长了很长,在风里自由自在的飘荡着。

  安岩和神荼揪着阿赛尔的后衣领,硬是带这个义正言辞偷懒的小混蛋好好的把屋子倒腾了一遍。这个几十平的小屋被打整的干干净净,连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那几天安岩漫画里,顺便也给他的主人公画了一个扎着头巾拿着扫把的家居插页,倒是意外的颇受欢迎。

  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家里总是一切从简,一个东西陈年旧月的会用很久很久。变得和亲人之间的关系一样,疏离而容易破碎。安岩扶着凳子抬头看神荼,阳光下视线中是他的背影,修长流畅的线条,还有不开阔有些瘦削的背。
  神荼将新窗帘顶端的扣子一个个扣到窗顶的滑竿上,阿赛尔叼着冰淇淋在旁边坐着,手里拽着帘子无聊的看两个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当神荼低声说好了,安岩就配合的哦了一句,将凳子在地上一推刺啦一声——往左挪了一步,于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挂。

  在夏风吹起半边雪色的窗帘,阳光中安岩不自知的望着神荼的背影,他大半个身子都埋在男人的影子里,唯有随风拂动的额发和双眸沾着阳光,像碎开的星星,眼底清澈又温柔。
  
  阿赛尔半黑着一张脸咬下最后一口冰糕,任由甜出蜜的凉意在口腔中散开,就想打允诺的电话。

  手摸到茶几离手机两寸又停下了,青年犹豫了再犹豫,握上手机又放开。
  

  扶着凳子的安岩就笑他,阿赛尔就抓过沙发上的抱枕丢过去打人。那小子是真的学狡猾了,两腿一伸身子一闪就猫到了男人身后,像只灵巧的猫。神荼一手接住了抱枕,二话不说给丢了回去。
  “不要欺负安岩。”
  
  一口老血。
  阿赛尔抽着嘴角喊了声亲哥。
  
  秦大男神很受用很欣慰的回了个“嗯”。
  

  ……够了本是同根生,脑回路相间何差十万八千里。

  阿赛尔眼尖,一眼看到神荼后面的安岩埋在人的后腰耸着肩笑,那脆弱的小心肝就不爽了,他翻了个白眼呵了一声。
  男人。
  

  安岩开始画新的条漫,讲得是一个装逼总裁拍电影,和一帮子时刻不会掉链子、因为链子根本就装不上的员工们的故事。那个叫严安的小跟班误打误撞进了剧组,闹出了一堆笑话。他和那个沈图站在一起,那就是火捧上冰,火花四起不罢不休。

  和包姐预设的一样,那漫画一出来就火遍了圈内上下。伴随而来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组织起来的浩浩荡荡图严大军,在更新微博的热评下跟一朵朵烟花似的炸成一片。
  同框图!对视图!对话片段cut!深扒细节!

  尤其是那一张,沈图替严安挡住坠落的挡光板,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剧组的摄像机的白光将整个画面都凸显了出来。连西装男人略低下头的每一根眼睫,脸侧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清楚楚。严安怔蒙,那一双眼中仿佛童真的雏燕,映着男人的影子。
  ——被转发的一塌糊涂。
  
  包姐在凌晨三点发了个流量截图给安岩打过去。
  安岩看着流量图刚咽下去的热牛奶差点呛出来,神荼被他吵的蒙蒙的醒转,模模糊糊的听到安岩那个二货激动的说着什么。

  指数函数,这简直是指数函数啊!

  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闭着眼的一瞬间眼皮的酸涩感侵袭了整个神经。神荼扯了扯嘴角,伸手抓住安岩欢呼雀跃的手,没什么力气的拽到自己身边。

  睡觉。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他轻声道。
  

  这个新锐画手最近的受关注的热度直线飙升十几个点。
  做总结日志的时候,包姐在安岩那一页的最后写下这一句。
  ——然后打了一连串十几个感叹号。
  

  那一段时间,那一段小镇沐浴着夏日的阳光的日子,是顺风顺水的一段日子。

  至少在别人眼里,在看热度看关注的包姐眼里,在围观狗粮的阿赛尔眼里,在偶尔在网上和安岩互动的允诺大小姐眼里,在无数从很久之前就跟随着安岩的粉丝眼里。

  在亲人眼里,在所有身边人的眼里,这个有着向日葵一般生命力和明朗笑容的青年,如同夏花绽放在这样的时光中。任由迟来的关注和欢呼,与他原本该拥有的世界在那一刹,如同舞台幕布拉开,明亮的探照灯光落在身上。

  让他不自然而略带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居然在发光。

  就如同初中毕业典礼上那个迎得满堂喝彩的少年,安岩仿佛天生属于舞台,站在人海的焦点,吸引了越多目光,他便越熠熠生辉。
  

  然而春日也会有风沙,湛蓝的苍穹也会有云彩遮住阳光,碧波的湖面会有浮沉的落叶。正如那炎炎夏日里也会有聒噪的蝉鸣,一个人的生命,一群人的生命,总是伴随着各种情绪与起伏,跌宕在时间的河流里。
  
  安岩遇到的第一件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接了电话才发现是父亲的,陌生的电话号码。
  电话里电流沙沙,父亲的声音显得比以前更加苍老一些,像是一株从前挺拔的白桦树,没有挺过冬雪,就那样软软的,瘫倒下去,颓倒下去。低落下去,被岁月的齿轮碾过,成为了粗糙的模样。

  安岩怔怔的抓着手机,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父母联系过了。

  电话里说,是你表妹在网上看见你的报道,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那个当了大半辈子修理工人的老男人,咧着嘴笑道,长大了。
  
  长大是一个特别的词汇,在小的孩子心里是至高无上的嘉奖,在长大的少年心里是甜涩而伤感的苦痛。
  记忆接连在眼前一帧帧飞快从过往到现在反复,想着想着,安岩就红了眼眶。
  
  他张口想问最近如何,却又觉得生疏,又想问问妈妈,话到了嘴边没有勇气出口,尴尬的停在了那里。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帮着神荼收拾新家,那个还算硬朗的男人把举着抹布瞎咋呼的安岩赶走。他拿拿惯了电具柄的粗糙厚实的大手,像一个巨大有力的爪夹,抓住了小男孩的后衣领,胳膊一台,手臂上的肌腱微微鼓起,就像拎菜一样将安岩从捣乱的墙边拎了起来。
  神荼睁大了眼睛看着被拎起来乖乖的小安岩,他看着那个栗发的小孩咧着嘴笑着。他的两只脚还在不老实的蹬着空气,身子就在男人的手下晃呀——晃呀——
  
  他也记得在初中晚自习回来之后,家中狼藉一片,玻璃和碗的碎片洒了一地,妈妈不知道去了那里,那个男人敞着两条腿蹲在地上,地上一片烟灰。
  
  他还记得楼道里摔碎的酒瓶子,还有粗粝大声的呵责痛骂,还记得单方面揪着头发的厮打,还记得——

  安岩哆嗦了一下,握紧了手机。
  
  那一句“长大了”,像是一击重重的鼓,敲在了心上,震的人从头到脚,指尖都酥麻。安岩心里开始翻腾,那种情绪在一方心中掀起巨大的浪,是一种莫名的慌。
  
  父亲说,来看看吧,操阳区家属公寓,我做了菜,来看看好吗。

  ......安岩的手在发抖,忽的被握住了,他回头看见沙发上的坐着翻阅着书的神荼。那个男人垂着眼眸读着文章,没有看自己。那只昕长白皙的手,比他有力的手在沙发布面的垫上缓缓收拢。
  安岩看了一眼神荼的侧脸,他缓慢的咽了口唾沫。
  
  父亲又恳切的重复了一遍,来看看好吗。

  时间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它将过往的伤痕掩盖,将曾经的情感掩埋,但往往一个契机,就能将一切掀开。让人知道它们从来就在那里,从来就没有变过。
  唯有这一场数年的洗礼,将那个大声呵斥拿着碎酒瓶吼着“我没你这个儿子”,生生变成了这样。

  低微的,怀揣着不安的,甚至带着恳切的。
  来看看好吗。
  
  安岩反握紧了神荼的手,道好。
  

  突然就像一只失散离家的幼雁,在高空徘徊,在疾风中迎难而上,在大雪中独自与树依偎相伴,而当他飞往南方,找到了归乡的路。

  ——却在落地的一瞬间,低头望见了湖面中的自己,已经长大了。
  

  那个晚上,安岩咬着笔头,盯着画纸看了很久很久。

  他胡思乱想,时而想到家人,时而想到漫画的剧情,时而想到神荼,时而又想到童年。心里像是巫婆炼药的锅,在咕噜咕噜冒着无数连绵不绝的气泡,让人心烦意乱。几次落笔,都不满意,一手撕下重来。
  
  就这样熬了两个钟头,阿赛尔都玩累了,汲拉着睡帽打着呵欠去睡觉,小客厅的灯还亮着。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着脑袋,将安岩手中的稿纸吹起两个俏皮的角,呼啦呼啦,扰人的眼睛。

  安岩忍不住了,他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说:“我想请假。”
  “请。”神荼低着头,手下翻过一页书。
  
  “包姐会杀了我的。”
  
  看书的男人啧了一声,他抬头看着安岩。安岩也看着他。

  外面夜色已经很深了,蝉鸣倒是昼夜都不会消停,安岩的脸色被那灯光打着,显得比往常要苍白。他的眼眶还是微微发红,是自己绝不会承认的发红。
  安岩还开个玩笑:“要不你帮我画?”
  
  谁料到神荼还真的伸出手接过他的画板和笔,道:“画什么。”
  

  嗯?
  “画一个,严安。”安岩凑过来,指着自己,“你照着我的样子画。”
  神荼认真的画了一个大冬瓜。

  
  “再画一个……嗯,沈图,这次你照着你的样子画。”
  神荼认真的画了一个高冬瓜。
  
  安岩拍着桌子笑的差点断气。
  他从神荼手中抢过笔,笑的手都软了,说:“你就是来气我的。”
  神荼不置可否的啧了一声,听见安岩道:“我要画了,你看好哦。现场直播,你要老铁双击666”
  

  说着笔尖潇洒的在白纸上划下两个弧线,三两下将比例打出,又是几个流畅极带艺术感的圆弧,几笔勾出人物的轮廓。
  安岩转头,他的头抵在男人肩上,蹭上对方柔软的发梢。
  “看着没?”
  
  神荼道:“嗯。”
  
  安岩回过头转了笔尖,沙沙沙开始加草稿线,画了一半,他又转头。
  “看着没?”
  
  “嗯。”
  
  安岩不再转头了,他开始认真的扫下每一笔每一划。他将眼中心底的画面以手为引,慢慢的,流水般灌入雪白的画面之中。

  沉陷入创作中的青年没再顾得上身后的男人。神荼的视线从画纸之上,转移到了画画的人。

  灯光下他的侧脸温柔,碎发有些蓬松而乱,翘起的栗色小碎发,像是毛线团里乍起的两簇小毛毛,让人升起抚摸揉下去的冲动。那双眼专注的望着手下的画面,随着画面的调整而不断的微移。他的姿态那么虔诚,进入了状态,仿佛再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深夜中神荼合上了手中的书。
  那一双如同星空银河深邃的双眸,静静的望着作画的身边人。
  
  
  不知为何,只望着眼前的青年,就觉得时间也变得缓慢。
  无声的,一点点,在心头和时空中行进。

  
  安岩。
  

  或许有些事,你永远不会知道。

  
  你认真专注追求梦想的样子,在别人眼里闪闪发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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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真专注追求梦想的样子
在别人眼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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