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安拉利卡

多多/川风

《夜雨寄北》三·离阳


  那天是长安不常有的好天气,春风是绵和柔絮却不缠绵。来来往往车水马流,风过的时候临着街铺子外一整排的纸风车呼啦一声全被吹响,转着圈迎着白马踏蹄而过。这喧闹市井,来的人不多不少,正好凑了个齐整。上面一对刚把茶喝完的,不远处走来一个牵着马的,这巍巍西孟高楼花下还有一个,青冠锦带,一派公子哥模样,鼻下左右两撇小胡子,正抬着腿一脚踏在那板凳上和老鸨理论。
  
  “喂,跟你说好我要见那个解语花的!什么意思啊,这就被人带走了?什么人敢挡爷的道?”秀气一张脸,讲个话倒是霸道没个收敛,这一放肆,藏着的娇俏女孩子音全跑出来了。那刻意被描粗的双眉还留着原有细锋的样子,叫一个怒眉倒竖。
  
  安岩沿着雕栏长梯一阶阶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头戴两朵通红大牡丹的老鸨急的是额头冒汗,尬在哪儿打着哈哈,左顾右看看见了安岩,顿时一口气从喉咙眼子落下来,忙不迭的迎上来拉住安岩的袖子。

  “这位爷,公子——就是这位爷。”这“公子”两个字被这老鸨堆着笑念得又重又长,还带着尾音的,“这位是这几日名动天下的安公子,那可是响当当的探花郎啊!您看看,这探花郎出了大驾,我们解姑娘能不赏脸吗,好在——”
  
  啊?啊不是,这就把我卖了?安岩睁大眼看看老鸨又看向那不讲理的蛮横“公子”,这一看不凑巧,两个人看对眼了,彼此都盯了半响。那架势,跟在比谁眼睛大似的。
  
  玲珑剔透,安岩眼前的这个“公子”的双眸视线就是玲珑剔透,没有天生的无忧无虑,是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睛的。
  
  哦,还说什么公子,假胡子都耷拉下来一半了,这就是个失败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虽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

  
  安岩的视线从“公子”脖间挂着的双凤交鸾琉璃玉坠上移开,又有意无意留意到对方掩在衣袖之下手腕上的银手钏,心里道真是运气好,都不用我去找你了,自己送上门来。

  说是运气,那真的是冒了青烟了,谁会想到这满长安乱跑神出鬼没的离阳公主殿下,会出现在自己跟前,那么巧,啊,这人还皱着眉头往前伸脖子,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安岩后退一步,那手中折扇顺手就甩出来了,哗啦一声桃花扇面,不偏不倚的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双小鹿般灵气明朗的双眼。不闻笑声那女孩子也知道对面的男人是在笑了,气的一跺脚,就听见对面说:

  “怎么,打扰了公子看美人的兴致啊。你也出个两千两,花姐姐楼上等着呢,这不我下来了,给你让位子啊。”
  

  说着那“公子”两个字也是咬字,恶作剧一样的起了童心,安岩啪的一收扇子负手就走,毛蛋还傻着呢,望着这小“公子”半响,老老实实道:“你……明明是个女的嘛。”
  
  老鸨顿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破风箱似的撇过头去。眼见着这“公子”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跟炒了盘菜似的,毛蛋一个哆嗦就往外跑,果然听到后面一阵娇俏的怒喊:
  

  “你给我回来!!!”
  
  安岩没忍住举袖笑了一下,那扇柄敲在嘴角,风流衣袖甩过高槛楼门,一出去就是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马车摇晃叫卖吱呀,毛蛋在后面忙不迭跟着问哎我是不是说错话啦,也听不到回答。
  

  这长安当时真是好天色,西孟外种着几方桃花,风一过扑鼻子的远处张员烧记的烧饼香和秀罗记的糕点味,夹杂着昨夜雨水和飘零花瓣味道,一下子扬起了衣衫长发。风里安岩收扇回身,躬身眼眸如水,对着不依不饶就追上来的公子哥儿端端正正合手施礼。
  声音温润如青山翠玉。
  
  “臣,安岩,拜见离阳公主殿下。”
  
  这公主一愣又是一叉腰,还强撑着抬着下巴,红着脸单手食指硬戳戳指着安岩:“好放肆,胡说八道些什么!”

  
  “公主,你不是鸭子,嘴可以不用这么硬。”安岩真诚道,“臣早听闻离阳殿下风采照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还请公主赏光。”
  
  “赏光?赏什么赏。”这小公主眼神左瞟右瞟,四顾发现暂时还没多少人留意到这边动静才暗自松了口气,紧接着就是锦鞋一蹋整个人都凑了上前,那双杏花天真清澈的双眼狠狠盯着安岩,压着声音道。
  
  “我不管你怎么知道的,在外面要叫我允诺!”
  这女孩子一跺脚毛蛋就躲在安岩后面噗嗤一声笑了,顿时被恼上,撸着袖子就要敲人脑袋,一大一小绕着安岩追成一团。
  

  那就是第一次见允诺了,啊不,离阳公主殿下。
  

  神荼牵着白马穿过车水,潮水般往来的人群和鳞次栉比商铺之间,远远的能看见安岩站在西孟楼外最高的阶子上,头顶是那高翘起来直飞入云的勾脚飞檐,垂着的银铃在风里摇出一片碎玉声响。他远远的白衣如雪,拿着把桃花山水扇子,扇面展开,挡着脸笑身边追来追去的两个少年。

  那西孟楼旁本就栽着桃花,时至春日开的正好,那扇面上也是几簇红色,将那白衣男子映的灼灼映人眼眸。
  
  互相望见也没用多少时间,隔着店铺的招幡和重叠石台,安岩看见熟悉的人影,只一眨眼,便明眸一笑。

  说是当朝秦国公世子殿下为人严谨恭顺,平日不苟颜色,不擅谈词,端庄不易露神色。
  怕是假的了。
  跟在神荼身后的侍从自觉的顺着马脊摸着安抚,一人两马跟在主子后面吭都不开一声。
  
  铁树开花,老树生芽,还是白雪落蝶,多不可能的事,放在安岩身上都成可能。
  他望着神荼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见神荼望了一眼西孟楼的端秀招牌,眼中笑意渐渐敛去的时候,这个白衣才俊又立马一拍折扇改口了。
  “你不笑更好看。”期待又狗腿。
  

  方时胜春时节,莺歌燕舞,桃花灼灼之中,揪着书童衣领敲脑袋的离阳“公子”忽的抬头,往见神荼心里大叫不好就要甩袖跑。没跑两步看见那人眼神已经过来了,只好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低头假装乖巧的背过手去。
  细白如笋的手指在背后拧巴,允诺眼巴巴望着神荼,喊了声秦哥哥。
  
  这秦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中世子与皇族来往自然也不会生疏,这允诺和神荼显然是互相认识的,而且更显然的是,她怕这个一本正经的神荼,还怕的不得了。
  
  眼见着那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允诺眼前一亮,想起自己来意来:“秦哥哥来这里干什么,你也来看花解语?”
  
  一时神荼和安岩俱是咳了一声,只是神荼是虚握拳略尴尬的咳的,安岩是没忍住乐的咳的。

  方时高台之上,纤纤素手拨开雕纺小红窗,风铃清脆摇晃中,西孟素纱掩映中,露出半张女人面容来。
  粉黛略施,眼波如烟,一瞥已是惊鸿。那双眼睛本是美的无法用词汇形容,非要说的话,便是艳绝,睫羽之下,那视线望着白衣男子,嘴角抿起三分笑意。
  他一定是故意的。这个人。
  
  “安公子。”
  
  这一声不管酥倒多少人,至少这外面赫然一条街是眨眼就安静了,安岩背脊一阵猛地冷汗抬头巴巴的就望神荼,看见对方望着那窗边女人脸色就不好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可别忘了。”解语花有意无意斜着眼,一手托着腮,在风里,那唱惯了戏腔的嗓子一用点手段,便是倾国倾城媚骨天成。
  “你还欠着奴家酒钱呢。”
  

  这窗倒是关上了。
  这神荼身后一侍从二马嘴巴要合不拢了。
  这市井长街是沸腾了。
  这允诺是脸白了。
  
  这这这,安岩被神荼攥着手腕跟着走的那是踉踉跄跄,他一手扯着袖子一手拽人胳膊。
  “哎哎,哎哎哎,我说,有话好好说好不好,这这这,这影响不好——”
  

  神荼头都不回。
  “现在知道影响了?”
  
  好了安岩闭嘴。
  解语花!他在心里跺脚,做生意要有点操守!!!
  

  那秦世子府上就不是普通宅院了,毛蛋整个一日又是去青楼又是去豪府,宛如乡下人进皇城一般一路都是张着嘴。不过也没人笑话他,因为跟着神荼的那个带刀侍卫,连着那两匹到处找叶子嚼的白马,那表情是一样的。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目瞪口呆。
  ——这安岩是什么人?
  
  安岩几乎整个人都挂在神荼身上了,藕段似的胳膊抱着对方脖子,讨好的扬眉:“你记得我啦?”
  神荼望着安岩把手打开。
  “为什么来长安。”
  

  沉静平淡,没有什么情感色彩的问题,却问的专注。
  从见到安岩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想知道了,从小看着他长大,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少年天性如何。又皮又活泼,让人想起那山林中跳跃在枝头的雀。风一吹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那种。

  像他这样的人啊,最是要自由,要不拘着,要敢爱敢恨,要潇洒不羁。
  来了长安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不是一脚踏进囚笼吗。
  
  怀中人坐在腿上,伸出右手来一个一个指过去,那屋内按着神荼的性子,并没有多富丽堂皇,只是该有的摆件器具也没见少。安岩指过那帐幔,那流苏,指过那桌屏,指过那挂着的兽皮,最后指着那红木几子上琉璃盘内粉团儿似的雪花糕,犹豫了一下捡一个丢嘴里吃了。

  他含含糊糊道:“功名利禄呗,我也想要。”
  
  神荼皱眉:“这不是你。”
  
  他见安岩眨了眨眼,便心里一阵窝心,知道对方是不想说了。
  

  这是不信任他,还是不可说。
  神荼心头不悦,只是见安岩吃的嘴角留着糕点粉,还是耐着性子抬手给他擦。
  
  安岩并无亲故,自己也没什么大抱负,能让他千里迢迢来长安能为什么事呢。又是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再有,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在山林之中,对皇城大小事就算了解,也不应当如此熟悉。允诺是喜欢四处乱跑不假,他又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将她离阳公主身份看穿的。
  再再有,那花解语,那解语花。
  

  一想到这里,神荼的眼又暗了三分。
  这一下安岩连糕点都不敢吃了,只好望着神荼,从怀里内兜掏出一对牌子来,献宝似的递到神荼眼前。
  
  “给,礼物。”安岩道,“道观外的那株桃花木做的,我刻了一个月呢。”
  

  说“一个月”的时候,声音别提多得意。神荼望见那人手中的牌子,一对巴掌大小,用红绳系着,一枚上刻的是神荼,一枚上刻的是郁垒,圆润流畅的弧线,如安岩说的,一看就是用心至极才做的出的东西。
  
  看到桃花木,神荼的眼中刚刚暗下去的冰又化了,他抬头,只看见安岩眨着眼,正巴巴的望着他。
  
  栗发的白衣才俊歪头哄道。
  
  “不生气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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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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